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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刀之淫色空闻(全文)】

  
「三、别有用心」

叶灵素面如白纸,看着昙光,群雄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百慎武功如何,知道
的人尚且不多,但叶灵素的武功却是素为人钦佩,有人说若将武林中的高手排个
座次,叶灵素定在前二十以内,而若以剑法论,叶灵素则定在五名以内。来给段
松乔拜寿的一百多个豪客中除了少数初出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剑客以外,没人
敢说叶灵素武功不好的。哪知道便是这个剑仙一般的人物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
僧人刀下,竟然走不上百招,连一条手臂也被截了。

百慎皱了皱眉,道:「昙光,你的刀法当真已是青出于蓝,犹胜印宗当年。」
这老僧方才一直称昙光为「大师」,此时却把这两个字也吞了,心中已动了一点
怒气。

昙光道:「叶真人剑术通神,与我金刚禅大有裨益,百慎大师可有所悟?」
他的声音仍是平静温和,但旁人听得却不由脊背发凉。他话中竟将叶灵素说得如
同一个给自己喂招的靶子一般,击败叶灵素后竟然再向百慎挑战。若不曾见他击
败叶灵素之事,旁人定会以为他狂妄之极,但此时各人都不由心寒。

叶灵素突然喝道:「小和尚,老道士还有再战之力……」

他声音响亮,旁人听了都是一惊,哪知还不曾喝彩,叶灵素口中猛的喷出一
口鲜血,人也直直摔倒。百慎就他身边,一把扶住叶灵素后背,在他左手上搭了
搭脉,只觉脉搏全无,已是死了。

叶灵素断了一条手臂,听得昙光又要挑战百慎,心中一酸,心道:「我只道
自己武功天下难逢敌手,这小和尚年纪轻轻,居然会有此手段。」他气量原本就
小,此时更是伤心羞愧,拼死也要再战,但他受伤太重,哪里还经得起,一声喝
出,也已油枯灯烬了。

百慎缓缓将叶灵素放在地上,才抬起头来道:「昙光大师,老衲不才,原领
教大师高招。」

百慎在叶灵素受创后,心神大乱,出言也不似平时平和,此时又恢复常态。
昙光见他方才脸上蒙了一层黑气,此时又平静如常,心知百慎内力修为非同小可,
将长刀扛在肩上,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

百慎声名不显,众人也不知他武功深浅,只是见段松乔对他极为尊崇,心知
这和尚定不简单。此时见他慢吞吞地将袖子卷起来,在上臂上打了个结,露出一
双手臂,也没有惊人之处,正有些失望,突然听得百慎一声断喝,两条手臂一下
粗了一圈,肌肉块块坟起。许敬棠大吃一惊,心道:「我还以为这两人都贪花好
色,竟然如此了得,这百慎大师原来内力已到这等地步,似乎比叶真人更胜一筹。」

他不知百慎在二十七年前是号称「少林三骏」中第一位的后起之秀,当时百
慎意气风发,仅仅二十余岁便练成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三种,拳力沉雄,甚至被
许为少林第一。随众围攻印宗时,却被印宗的双刀败得毫无还手之力,回寺后雄
心顿消,再不到江湖走动,只是潜心佛学。这二十多年来虽不再精研武学,拳术
上毫无寸进,但内力却练得充沛无比。此时往前一站,渊停岳峙,一派大宗师风
范。

卓星挤到许敬棠身边,小声道:「大师兄,这百慎大师的拳法厉害么?空手
和那和尚的刀为敌,只怕要吃亏啊。」

许敬棠也小声道:「少林七十二绝技,百步伏牛神拳是其中拳法翘楚。百慎
大师内力高深,高手对敌,原本兵器也只是余事。」

那见多识广的诸葛阳此时也挤在前排来了,听得许敬棠的话,一时技痒,不
觉接上去道:「是啊是啊,许小侠说的正是。这百步伏牛神拳本来叫解脱拳,居
说是宋时一个高僧首创。这路拳法力量极大,据说一拳可断合抱之木,百慎大师
不知有没有到这等境界。」

他刚说完,百慎突然「哈」地大喝一声,一拳平平击出。群雄中也有拳法高
手,只觉这一拳平平无奇,也没什么了不起,哪知昙光却如临大敌,将刀横在胸
口。众人正在奇怪,却听得「砰」一声,昙光的僧袍如遭大风疾吹,身体晃了晃,
竟然退了一步。

此时百慎与昙光相隔足有十步之遥,百慎的拳力竟然如有形有质,看的人都
大吃一惊。几个以拳力自负的高手见百慎拳劲如此之凌厉,不禁骇然。众人不由
得齐声喝了一声采,卓星也兴奋之极,道:「师兄,百慎大师原来这等厉害啊。」

昙光被这一阵拳劲冲得气血一滞,也已站不稳了,一脚向后退了一步,方才
站定。他抬起头,扬声道:「百慎大师好拳力。」

百慎微微一笑,道:「昙光大师,多谢指教。」

旁人只道他还要出拳,哪知百慎转身缓步归来,到了段松乔跟前,微微一笑
道:「段施主,有劳了。」说罢理了理僧袍,慢慢坐下,双手合什,念道:「求
之不得,香严击竹。颠沛流离,归心已速。」说罢,脸上神光一敛,坐定不动,
犹带笑意。

卓星莫名其妙,小声道:「大师兄,百慎大师说的可是拳经?」

许敬棠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诸葛前辈,百慎大师说什么?」

诸葛阳却也茫茫然地道:「我也不知啊。大概是我修为浅薄,实在不明大师
之意。」

他们正在说着,段松乔低声道:「百慎大师圆寂了。」

许敬棠虽不明禅理,「圆寂」的意思却也是知道的。他大吃一惊,叫道:「
什么?」叶灵素与昙光翻翻滚滚斗了百招上下,方才断臂落败,百慎武功似比叶
灵素还高得少许,竟然只过一招便已圆寂。他看着昙光,一时竟觉得这小和尚似
乎非人世所有。

段松乔叹道:「百慎大师大彻大悟,犹是幸事,老朽枉活六十年,唉,红尘
翻滚,迷途难返。敬棠,拿我的刀来。」

许敬棠又是大吃一惊,段松乔已久不与人动手,难道竟然也要与那昙光一战
么?他略一迟疑,段松乔喝道:「快去!」

这时昙光束了束腰带,缓步走了过来。他断叶灵素臂,一刀使百慎圆寂,此
时人人心中都生了惧意,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叫道:「大伙儿并肩子齐上,剁了他!」
有人应道:「不错,对付这等妖人不必讲江湖道义,一块儿上哪!」

聚集在锻锋堂前的贺客甚多,其中多半是好手,若是齐齐攻上,昙光的大悲
刀再厉害也定非群雄对手。但这声音喊得虽响,应和得也多,站在队列最前的人
却不进反退,心道:「你们站在后头喊得好听,我们可是头一排的,要一块儿上,
这和尚长刀一挥,先死的必是我们。」他们一退,后面的见势又怕自己被挤到前
面去,也都纷纷退后。在最后一排的已被挤到墙根,外面的人仍在退来,那一排
人差点儿被挤成肉饼,不觉喊到:「别挤了,再挤就挤死了!」这些人喊得声嘶
力竭,夹在一片豪言壮语中极是突兀。昙光却不理不睬,走到百慎尸身前,将长
刀往地上一插,嘴里低低念起往生咒来。

段松乔突然扬声道:「昙光大师前来,那是我锻锋堂的事,与人无涉,列位
英雄请恕老朽无礼,还是入内饮宴,老朽自有分寸。」

人群中有人道:「段公,你这话便差了。我们是看在段公面子上来为你祝寿,
那段公的事便是我们的事,岂有不管之理。」

段松乔头上也冒出了汗珠。此事他已隐瞒了二十七年,只道定无揭破之日,
哪知今日这昙光找上门来,这桩二十七年前的秘事难道要大白于天下不成?这二
十七年来他修桥铺路,善事做了不少,若是此事一揭,这一世的好名声都要毁了。
此时段松乔年已花甲,实是将身家名声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接到这昙光所下之
书,日日惊魂未定,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请百慎与叶灵素二人前来为上。待见到
二人前来,只道是天下掉下的救星,费心安排招待两人淫乐享受,只盼能够救自
己于水火,哪知昙光一到,这两人尽皆丧命,心中大觉茫然。他本已猜到昙光来
意,若是此事真个抖开了,自己声名狼藉犹是余事,这一份锻锋堂的产业也要灰
飞烟灭。他膝下只生过一子,三年前暴病而亡,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子。段松
乔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孙打算,此时已愿拼得性命不要,只盼能将这事掩了过
去,可这些江湖上的朋友却又太讲义气,不依不饶的定要纠缠下去。

这时许敬棠捧着段松乔的金刀出来了。锻锋堂以锻刀为业,所产之刀有口皆
碑,段松乔这口金刀刀面阔达七寸,刀背厚达两寸,鎏金错玉,实是一件富丽之
极的兵器。许敬棠捧着刀恭恭敬敬,跟着他出来的却还有一个身着绿衣绿裙的十
六七岁女子,正是段松乔的段纹碧。

那些江湖豪客见得段纹碧,都吃了一惊。段松乔长得富态雍容,一副乡间财
主的样子,段纹碧却生得清丽可人,眉目间犹存着几分稚气,却也掩不住那一份
明艳。这段纹碧不止容貌明艳,身段更是婀娜多姿凹凸有致,走过来的步伐轻快
挺拔,一股青春靓丽的活泼气质秀丽逼人。这一些年轻的剑手刀客纷纷挺直腰杆,
口中的污言秽语也收了起来,心道:「老段竟有个这么美的女儿,若是替他挡了
这事,说不准还会招我为婿……」只是想归想,念及昙光如此武功,便又纷纷泄
气。

段松乔对这女儿爱若掌珠,从许敬棠手里取过金刀来,皱了皱眉道:「阿碧,
你怎的出来了?快进去!」

段纹碧道:「爹,娘说有人来找碴子,不放心,让我看看。」

段松乔道:「没事的,快进去吧。」他知道此间多的是江湖豪客,面子上还
是彬彬有礼,背地里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己多半会死在昙光刀下,一死事小,
只怕那些贺客中便有人对段纹碧起了歹心。他死志已坚,此时却又不禁踌躇,不
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但刀也已捧了出来,此间有这许多贺客,终无再服软认输之
理。昙光非在自己寿诞之日上门,只怕也已算准了此节。

他思前想后,只是难下定断,贺客中有人高叫道:「段公,让那小秃驴见识
见识乱披风刀法。」锻锋堂的乱披风刀法名头甚大,当初段松乔之子行走江湖,
也是江湖中后起的名刀客,但段松乔的儿子早死,见过这乱披风刀的人还真不多。

段松乔听得声音此起彼伏,尽是给自己喝彩叫好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拔出刀来,看着昙光道:「和尚,老朽也要来领教你的刀法。」

许敬棠见师父要与昙光一战,心知定是凶多吉少。虽是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
但昙光如此武功,自己上前等如送死,那也是不敢,可是不劝也不象是大弟子了,
劝了又怕师父要自己上,正在进退两难,却见段松乔怔怔地站着,似乎在想些什
么。许敬棠心道:「师父是怪我将师妹带出来分了他的心么?」上前道:「师父,
我带师妹进去了。」

哪知他刚说出口,段松乔伸手拦住了,道:「让阿碧在这儿吧。」说罢提刀
走上前去,抱刀施了一礼道:「昙光大师,老朽段松乔,请教大师高招。」

许敬棠被师父弄得莫名其妙,他心思机敏,见段松乔盯着昙光,心中一亮,
暗道:「难道这和尚认得师妹么?」可见昙光低眉念经,也无异样,实在想不通。
他却不知段松乔老于江湖,段纹碧出来时,他心中大乱,却仍在观测昙光动向,
却见段纹碧说话时昙光眼光极快地向段纹碧一扫,身体隐隐一震,已知因为段纹
碧出来,昙光的金刚禅定已起波澜。他自知武功定斗不过昙光,只怕胜机倒在段
纹碧身上。许敬棠虽然机敏,却不曾注意到昙光电光石火般的异动,自是不明所
以了。

「四、漫无头绪」

段松乔打定主意,捧刀上前道:「昙光大师,老朽活了六十年,原本也够了,
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将我一门不成体统的乱披风刀法也列入名刀谱之中,还
请昙光大师指教。」

昙光抬起头,道:「段公是定不愿将那柄刀给我了?」

段松乔扬声道:「段某一生铸刀无数,大师若要,老朽这柄刀便送与大师也
无妨。」

那诸葛阳忽然小声道:「原来这和尚是看上段公的宝刀了。段公爱刀如命,
但宝刀终是身外之物,为一柄刀送了叶真人和百慎大师两条性命,实是不值。这
是这和尚的这口长刀也是神物,难道还贪一口宝刀么?」

许敬棠听他信口胡猜,心中着恼,但诸葛阳终是请来的前辈人物,他也不好
多说,一边卓星叫道:「师父这口刀向来带在身边,难道那秃驴说要便给他么?
我锻锋堂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说得甚响,边上好多人都听到了,都恍然大悟,知道锻锋堂所铸之刀大为
有名,只怕铸出一口神器出来,不知怎的被这和尚听到了,便上门来讨要。有人
道:「原来如此啊。只是一口刀是小事,这和尚这般打上门来,岂有低头之理。」
段星也听得了,正在称是,许敬棠低声喝道:「阿星,休得胡言,师父自有分寸。」

这时昙光抬起头,道:「段公,此刀在你手中也有二十七年了,师父说这二
十七年枯禅,万事皆已戡破,只留此一个心结,还请段公成全。」

段松乔笑道:「印宗大师坐得这许久枯禅,原来仍看不破。此事也好办,昙
光大师若要,便将这刀拿去便是。」

他离昙光较近,暮色中见昙光的眼神有些游移不定,不似方才镇静,心知所
料定然不错,段纹碧出来,已打破这和尚的禅定功夫。他双手捧刀,嘴里说着,
心中却道:「此时若是用一招「天风海雨‘,只怕这和尚能极时拔刀阻挡,若是
用一招「大浪淘沙’,又怕这和尚向后闪躲,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昙光不知他心里打着动手的主意,见段松乔只是插科打诨地说些不着边际的
话,心中已有怒意,心道:「这姓段的颇有侠名,却如此惫赖,师父说的正是,
黑道豪强,白道英雄,原本也一般无二的。只是那个女子怎的这么象她?」想到
这儿,忍不住又想看一眼段纹碧,但又知若是再看一眼,所修持的金刚不动禅定
要告破,那时大悲刀武功便要打个折扣,这刀要不到手,连命也要送到这儿。他
年纪不大,武功虽练得极强,但禅定功夫实尚未到火候,本以为向段松乔要刀,
以段松乔身份定不会赖着不还,哪知段松乔只作不知,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心神一乱,段松乔早已看在眼里,虽不知昙光为何见了段纹碧便会心思波
动,但已知只消段纹碧在眼前,昙光的心神便会大乱。当时已打定了个主意,扭
头道:「阿碧,过来。」

段纹碧站在许敬棠身边,忽听得父亲叫自己,吃了一惊,也不知究有何事,
走上前来道:「爹,有什么事么?」

段松乔道:「阿碧,你好生看一下这位昙光大师。记着了……」

段纹碧莫名其妙,也不知为什么叫她看这和尚,又要记着什么,抬头看向昙
光,正好昙光也在看向她,两人眼光一对,昙光身形更是一震,心道:「真象!
真象!真个一模一样!」

他一分神,忽然听得段松乔厉声喝道:「杀我的便是这和尚!」话音未落,
金刀已劈面砍来。刀势如风卷残云,刀风将昙光的僧袍也卷了起来,昙光大吃一
惊,万料不到段松乔竟会突然出手,心道:「我若是拔刀反击,使一招「千叶青
莲‘,只怕……只怕……」

他若是及时反击,大悲刀刀长五尺,段松乔的刀还不曾劈到他身边,这一刀
便能刺中段松乔身体。但段纹碧站在段松乔身边,这一刀反击过去,段松乔自是
一刀两断,只怕连段纹碧也会被斩为两截。他的金刚禅不忌杀人,却不能杀无辜
之人,手刚碰到大悲刀刀环,这般一怔,金刀早到。此时再行拔刀已来不及了,
昙光再无办法,猛一提气,人向后跃出丈许,却连刀也没能碰到。

他一招便已退后,旁人不知他心有杂念,只道是被段松乔一刀逼退,那诸葛
阳先行喝了声彩道:「段公好一招「快哉千里‘!」

许敬棠听诸葛阳一语叫破这一招,不由大为佩服,心道:「果然名下无虚。」
但见黑暗中两团人影交缠在一处,那一团金光化成一金圈,已将昙光困在当中。
段松乔的金刀虽没有大悲刀那么长,也是一柄长刀,昙光要脱出刀势,大为不易。

那诸葛阳还在道:「乱披风刀法分八八六十四路,有粗细疾缓各字诀,所谓
细处可穿绣针,粗处可摧乔木……」说到这儿却又止住了,想必想起段松乔名字
中有个「乔」字,这一句「粗处可摧乔木」可大大犯讳,甚不吉利。但卓星在一
边听得大为佩服,也没想到这儿去,只是道:「诸葛前辈原来对敝派刀法也如此
了如指掌。」

诸葛阳道:「我诸葛阳比不得孔明先祖,料事如神的本事没有,谈到见识却
也不敢妄自菲薄。段公的刀法大有宗师风范,只怕不消十招……」说到这儿猛地
想起昙光只怕已和段松乔过了十招,这话也不说得太满了,便加道:「二十招便
可将这秃驴收拾了,给叶真人和百慎大师报仇。只是这个秃驴的刀法真个奇怪,
我也没见过……」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得段纹碧叫道:「爹,小心了!」声音大是惊恐,许敬
棠原本听得入神,闻声看去,正好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冲天而起。这身影不甚高
大,自是昙光了,在他脚下是一片金色刀光,却只是追不上昙光脚跟,昙光竟然
如列子御风,从段松乔头上一掠而过,落脚之处,正是他方才插在地上的那柄大
悲刀边上。

许敬棠心知不妙,还不曾叫出口来,忽见昙光已落下地来,双足未稳,大悲
刀便已握在手中。这五尺长刀倒翻上来,正从昙光的肩头向后劈去,此时段松乔
的金刀正追击而至,哪料得昙光这一刀从这个巨夷所思的角度劈过来,「当」一
声,金光顿消。

段纹碧见父亲被昙光一刀击倒,失声大哭起来。她虽跟父亲学过点刀法,久
已不用,也忘得干净了,但此时也忘了自己与昙光的武功相差有多远,一把拔出
腰间的腰刀,脚一点地,便向昙光扑去。她刀法稚嫩,轻身功夫却也不弱,但刚
扑到昙光跟前,一刀正要刺去,昙光极快地一伸手,一把将她的腰刀夺过,趁势
揽住她的腰肢,整个人一轻,直飞了起来,落上了他那匹马的马背。

昙光拔刀出刀,败段松乔,劫段纹碧,只在一瞬之间,待许敬棠察觉,昙光
的人影早向前奔去。他和几个师兄弟同时冲了上去,也顾不得身上并无利器,但
他们冲得虽快,边上一人冲得更快,那人边追边叫道:「小淫僧,我黄金英饶不
得你!」

众人追了上去,诸葛阳没这般好的轻功,也没起身,只是摇了摇头道:「万
里无影黄金英,那是湖南鹰翔派的弟子,你的武功哪成……」只是这时众人都追
了上去,也没人理睬他说些什么。

这黄金英的师门于轻功一道有独得之秘。他年轻尚轻,见到段纹碧后便已起
了倾慕之心,见段纹碧竟被昙光劫走,登时追了出去。他外号叫万里无影,此时
暮色虽浓,天色还微微有些亮光,地上仍是拖了条影子,哪里是万里无影了?只
是他的轻功果然高妙,又是最先冲出去的,昙光所乘之马虽然神骏,这黄金英只
两三个起落便已追近了昙光。鹰翔门的独门兵器是一对鹰爪钩,此时已抄在手中,
一钩向昙光背影击去。

许敬棠冲到段松乔跟前,叫道:「师父!师父!」他只道段松乔定是被昙光
这一刀击得脑浆崩裂,哪知段松乔倒在地上,身上却不见外伤,只是头顶已有鲜
血流下来,糊得满额都是,听得许敬棠的叫声,已睁开了眼,许敬棠一喜,道:
「师父,你没事吧?」

段松乔还不曾开口,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正是那轻功非同凡响的黄金
英发出的。许敬棠吃了一惊,站起身看去,却见黑暗中黄金英从空中倒飞而至,
果然轻功不凡,快逾奔马,只是不知为何好象身形矮了半截,正待诧异,黄金英
已「砰」一声掉在地上,许敬棠看得仔细,吓得几乎要大叫起来。

这黄金英方才还威风凛凛,此时竟只有上半段身子,两手抓着两根铁棒,断
口发亮,正是那一对鹰爪钩,只是已被斩成了两半。

段松乔也已看到黄金英的惨状,勉强撑起来道:「大家别追了!」其实不消
他说,那些追在前的早已看到了黄金英的惨状,纷纷驻足。昙光断叶灵素之臂、
迫百慎圆寂、败段松乔,人人都看在眼里,原本还存个倚多为胜之心,但见了黄
金英成了这般模样,哪里还有人敢追。

许敬棠扶着段松乔回去,卓星提着段松乔的金刀跟在他身后,两人都心中惘
然,也不知昙光将段纹碧劫到哪里去了。等回到大堂中坐定,那些贺客方才转过
气来,在段松乔跟前拍胸脯的有之,赌咒发誓的有之,都说要将段纹碧救回来,
段松乔却象被打傻了一般,只是呆呆地坐着。这时段松乔的夫人听得女儿被劫,
哭天抢地地出来。她是段松乔的续弦,只生了段纹碧一个女儿,此时更是哭得头
发散乱花容凋谢。来贺寿的诸人见好端端一个寿宴成了这副样子,心中也不禁凄
恻。但一个个说得嘴响,待豪气干云的话说完,便又纷纷告辞。其中那些黑道朋
友自然走得快,白道上的朋友走得也惟恐后人。

许敬棠将来客一个个送走,却不见荆襄女侠周春艳,快刀飞凰徐凤娇,海南
玉女黎燕红三位女侠。心中犹豫了一下,招呼师兄弟们又将被昙光杀死之人收了,
将那戏班打发走,天已放亮。许敬棠虽然处置得井井有条,却仍是六神无主,不
知该如何是好。正要进门,忽听得有人轻声道:「许少侠。」定睛一看,却是那
诸葛阳去而复返。许敬棠行了一礼道:「诸葛前辈,不知还有何指教?」心是暗
自忖道:「师父交友遍天下,知交却无半个,眼见锻锋堂有难,一个个逃得比兔
子还快。这诸葛阳武功不强,看不出倒是个有良心的。」

诸葛阳道:「许少侠,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必与这和尚有关。」许
敬棠见他吞吞吐吐地,道:「诸葛前辈请说吧。」诸葛阳咬了咬牙,道:「二十
七年前正值大疫,那一年青城、蛾眉、崆峒、唐门、华山五派中同时有高手暴毙。
那一年我也才十来岁,只记得吊客络绎不绝……该死,我这张嘴也真臭。」

许敬棠听他突然夹了一句「该死」,一时莫明其妙,听得下一句也知道这诸
葛阳是因为觉得段松乔做寿时失口说了吊客什么的心中大为歉疚。只是锻锋堂出
了这等大事,这寿宴也被搅得一塌糊涂,还要说什么吉利不吉利。他也没心思纠
缠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又道:「诸葛前辈,难道与此事有关么?」

诸葛阳皱了皱眉头道:「前些年我在编一部《武林大事录》,因此也去问了
崆峒派的前辈耆宿。他说起,三十年前确是有个叫印宗的和尚,此人用的是双刀,
很是做了几桩大事。那时甘凉道上有一伙盗贼号称十二生肖,占了个山头,聚集
百多号人马,印宗一个人上山,将满山头目喽罗砍了个干干净净。十二生肖名声
极坏,此事虽有人嫌印宗辣手,倒也没人太说他的不是。只是这印宗出手实是太
狠,刀下从不留活口,因此印宗杀了十二生肖,也没人说他好。」

许敬棠道:「那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比他下手狠的人多得是了。」

诸葛阳道:「正是。不过二十七年前这印宗去了一趟嵩山少林寺,他走后少
林寺达摩院便闭院一年,寺中对外则宣称是因为大疫之年,诸位高僧入关静修。
只是,后来重新开院,我对了一下前后名单,发现达摩院十二高僧中竟有五人换
了名字。」

许敬棠听得诸葛阳如数家珍,只觉这人武功不见得高明,只怕心思全放到打
探消息上去了。但听到后来,却不由心惊。听得诸葛阳说完,许敬棠惊道:「难
道那五人竟是被印宗杀了?」

诸葛阳点头称是道:「不错,我也这般想。少林寺是武林中泰山北斗,达摩
院更是寺中前辈高僧清修之地,那印宗居然杀上门去,只怕少林寺也吃了不小一
个亏,碍于面子,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方才那昙光说什么「七大门派合围‘,
多半是各派不甘心吃亏,聚集好手围歼这印宗。从这一年后,印宗这人便消声匿
迹,再无声息了。方才我听得那和尚说什么二十七年前,又查了查那部《武林大
事录》,方才猜到此节。」

许敬棠心中暗笑,这诸葛阳武功平庸,但见识着实不错。他别的不能胜人,
便想在这上面胜过旁人,又生就个直心直肠,知道些什么便恨不得旁人都知道。
他道:「听方才叶真人和百慎大师口风,那印宗原来不曾死,只怕是派弟子前来
寻仇的。」

诸葛阳面有忧色,道:「我想也多半如此。许少侠,我武功低微,也帮不上
什么大忙,那昙光擒了令师妹,只怕还会前来。当务之急,还是通知少林武当诸
家为上,聚众之力,方能解此燃眉。只是二十七年前,锻锋堂似乎还……唉。」

他话没说完,许敬棠也知他意思。二十七年前,段松乔刚接掌锻锋堂堂主之
位,正值三十三岁,年富力强,但乱披风刀法却没什么大名。那时七大门派邀人
助拳,也不该邀到段松乔头上。而昙光若是前来寻仇,照理也该寻少林武当或其
他五大门派方是。若是说想趁百慎与叶灵素两人前来贺寿之机报仇,但请帖是段
松乔自己写的,昙光怎的知道百慎与叶灵素会前来贺寿?

他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时正好见到诸葛阳欲言又止,便道:「诸葛前辈,还
有什么话说么?」

诸葛阳道:「二十七年前,这印宗用的是双刀,但是听说此战用的却只是一
柄长刀。过了两年,尊师刀法大进,其间只怕有些联系。」

许敬棠心思灵敏,已约略猜到了诸葛阳的意思,道:「诸葛前辈是说,那印
宗有一柄刀被我师父拿到了手,我师父刀法方始大进的,是么?」

诸葛阳摇了摇头道:「我约略听说,那次七大门派合攻印宗,是有个人在当
中穿针引线的。这人与印宗有些交情,却又将印宗的行踪报与七大门派知道,据
说,若非此人给印宗下了点毒,只怕七大门派将要全军覆没。只是这人是谁,年
代久远,叶真人与百慎大师又讳莫如深,现在已没人知道了,唉。」

许敬棠知道诸葛阳的话句句是隐指自己师父,他心乱如麻,只想反驳,却又
说不出话来。这等手段,原本也无可厚非,但师父若是害了印宗,又偷了他的短
刀,实是大违侠义道的身份。他越想越乱,只是想不出来。

「五、禅僧真秀」

刚送走诸葛阳,卓星突然跑了出来,还没跑到跟前便道:「大师兄,师父不
好了!」

卓星叫得大是惊慌,许敬棠心中不悦,喝道:「胡说什么。」方才许敬棠见
师父头顶为昙光刀气所伤,伤势虽不太重,以段松乔武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卓星见许敬棠不信,叫道:「真的,师父方才还要师娘别太伤心,突然他跪
倒在地,说什么一饮一啄,皆是天数所定之类……」

这时从屋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真是段松乔所发。许敬棠脸色一变,猛地冲
了进去。一进内堂,便见几个师弟抱住了段松乔,师娘在边上吓得脸色煞白。段
松乔的发髻也散了,一头花白头发披在肩上,身上那件镇上祥麟成衣坊精绣的百
体寿字袍上沾了不少血迹,却是从段松乔嘴里喷出来的。段松乔便如疯了一般,
两手死死抓住桌脚,伸手要去抓那口金刀,但许敬棠几个师弟都是年轻力壮的汉
子,平时又惯于打铁锻刀,两臂都有几百斤力量,段松乔内力虽强,也挣不脱他
们手心。

许敬棠大惊失色,冲到段松乔跟前,道:「师父,师父,怎么了?」但段松
乔却似充耳不闻,仍是要去夺那金刀。许敬棠的二师弟高振武道:「师父方才突
然眼色大变,打了师娘一个耳光,伸手要去拿刀。我们见他老人家神情有异,连
忙拉住他。大师兄,那小秃驴的一刀只怕是将师父的神智都打乱了。」

许敬棠心想也多半如此。他道:「快将师父扶上床。阿星,快去镇上叫大夫,
牵马,越快越好!」

卓星答应一声,转身便向外冲去。许敬棠见段松乔仍是一副疯狂之相,心中
大为惶恐,想要伸指去点段松乔的晕穴,但手指刚一起,段松乔一把扭住他的手
指,喝道:「小秃驴,你想做什么?哈哈,我刀法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段松乔神智不清,但武功还在,出手也甚重,许敬棠只觉手指一痛,师父竟
是要将自己的手指都拗断。他变招也快,食指被抓住,拇指已弹出,正弹在在段
松乔的虎口。段松乔手一松,他连忙将手指抽出,只见手指有些红肿,关节只怕
已是受伤。他心中一酸,心道:「师父武功自是比我好得多,但要说天下第一,
却还差得远。他神智不清,说话也乱了。」

正在想着,忽听得卓星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兄!」他扭头一看,却见卓星
又出现在门口,心中已有了怒意,喝道:「阿星,怎么还不去请大夫?」

卓星道:「这儿有位大师,他……他说能治师父的病。」

许敬棠吃了一惊,道:「哪个大师了?难道是朱神医前来?」此时天下名医,
以丹溪朱震亨为最。只是丹溪翁远在义乌,怎会前来?正在诧异,有个人跟着卓
星走了进来,却是个和尚。

许敬棠这才明白自己是想岔了,卓星所称「大师」原来是个和尚。他心中着
恼,心道:「今日都是被这些和尚老道坏了事!」他沉稳机智,但心伤段松乔之
伤,心神大乱,不过脸上仍是甚为随和,起身道:「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有
何见教?」

这和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身上一件灰色僧袍一尘不染,洗濯得极是干净,
脸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先合什行了一礼道:「贫僧真秀,阁下想必是段
公高足许敬棠施主吧?」

许敬棠听他一口便叫破自己姓名,不由一怔,心道:「他认得我么?」却见
真秀走到段松乔跟前,又一合什道:「善哉善哉。段施主,一饮一啄,无非天定,
冥冥之中,因果不昧。」

许敬棠有些恼怒,道:「真秀大师,家师身受重伤,若是讲因果,还请大师
改日再来。」他心中不悦,说的话也已颇为不逊。真秀只是笑了笑道:「解铃还
须系铃人,许施主,令师是中了大悲刀的「回头是岸‘这一招。」

许敬棠听得他说出「大悲刀」的名字,又是大吃一惊,心道:「这和尚是谁?
是什么来路?」

此时真秀突然出手向段松乔颊上弹去,拉着段松乔的高振武喝道:「和尚,
你要做什么?」但真秀出手如电,段松乔一手伸上来要抓住真秀的手指,真秀一
指如穿梭一般一进一退,拇指忽地一捺,正按在段松手手背,食指已重重在段松
乔的「颊车穴」上弹了一下。许敬棠见这情景大为惊奇,心道:「师父这一招是
乱披风第八式的「白猿坠枝‘,不过以掌化刀,这和尚使的这一招却分明是「吴
带欲脱’,难道他和我师门有什么渊源么?我倒是错怪他了。」

真秀这一指弹中,段松乔一下子便定了下来。真秀手指接连弹动,便如按琵
琶一般,一瞬间已从段松乔左颊直到左太阳穴处,将各处穴道都弹了一遍。右手
弹毕,左手疾伸,又是一般无二,将段松乔右半边脸的穴道都弹了一遍。此时高
振武只觉段松乔的力量都已泄尽,真秀道:「段施主这两日里勿食荤腥,平心静
养,伤势便可痊愈。」

高振武是个直性子,他让几个师弟将段松乔扶了进去,先对段松乔之妻道:
「师娘,您先去照顾师父吧,外面有我们打量,请师娘放心。」转身便向真秀拜
下道:「大师,方才高振武无礼,请大师休要见怪。」

真秀微微一笑道:「高施主请不要多礼,贫僧不过尽尽人事而已。」

许敬棠在一边听得真秀顺口又叫出高振武之名,心中更惊,心道:「这和尚
对锻锋堂上下了若指掌,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走上前去,先施一礼,温言道:
「大师,我有一事不明。」

真秀道:「许施主请说。」

许敬棠道:「不知大师在哪所名刹挂单,来锻锋堂又有何指教?」

真秀道:「贫僧在宁波天童寺出家,来此么,……」

他还没说完,卓星已叫道:「什么?天童寺?」

他声音甚响,但也不消他说,许敬棠以下几个锻锋堂的弟子都是一惊。昙光
自称是天童寺僧人,这天童寺虽然名刹,却非武林一脉,原先旁人只道昙光是顺
口说的,但真秀也说是天童寺的和尚,高振武已猛地跳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
真秀。许敬棠也只觉心中一乱,他原以为真秀定与师门有渊源,哪知真秀居然也
是从天童寺来的,不消说,定与昙光是师兄弟辈了。他又道:「那敢问真秀大师
与昙光大师如何称呼?」

真秀仍是微微笑道:「昙光是我师弟,列位施主想必也是见过了,可惜我晚
来一步。」

高振武骂道:「原来你这秃驴是一路的!」骂声中,已是和身扑上。高振武
人虽粗鲁,武功却甚是高强,段松乔的乱披风刀法已学得了六七成,与许敬棠在
伯仲之间。在追赶昙光之时他便已将腰刀挂好,此时拔出刀来,刀光如匹练,便
向真秀砍去。

高振武做事不多想,许敬棠见他这般冲上去,心中一凉,暗道:「这真秀武
功不凡,高师弟定不是他的对手。难道锻锋堂竟要亡于今日么?」昙光一走,真
秀便来,虽不知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多半不怀好意。可是此时贺客都已
离去,单凭几个师兄弟,哪里能挡得住真秀?昙光先行杀上来,将人全都引开,
真秀便又上门,敌人这招趁虚而入好生厉害。他智计百出,此时也想不出有什么
办法可以挡得真秀。

高振武已经扑上,他的刀势甚是刚猛,与大马场的大风歌刀法不同,大马场
武功大开大阖,乱披风六十四路,每一路都如狂风骤雨,偏生又最利贴身格斗,
屋中虽小,高振武的刀势仍是游刃有余。拳诀有言:「一寸短,一寸险」,乱披
风刀有「散之弥六合,藏之纳芥子」之称,高振武的刀只在真秀身边闪动,寒光
逼人,屋中众人被刀气逼得不住后退,卓星站在门口,已被逼得退出门去,但真
秀在刀气中直如闲庭信步,高振武的刀法虽然猛烈,却伤不得他分毫。只是真秀
也不知为何,只是一味闪躲,并不反击,也不出言阻止。

许敬棠见高振武的六十四路刀法堪堪使完,心中又是猛地一亮,心道:「这
真秀是要看高师弟的刀法!」

果然,真秀一边闪着高振武的进攻,一边只在看着来去刀势。高振武刀法颇
为不俗,刀光闪烁,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光,便如银鲤翻波,但真秀闪得行有余
力,若他真个反击,高振武这路乱披风刀法只怕使不出十招来。但真秀比高振武
武功要高得多,便是比段松乔也怕是只高不低,他要看高振武的刀法究竟是何用
意?

此时高振武六十四刀已劈完,他的腰刀一个转折,便要再发六十四刀。乱披
刀刀法首尾相连,只要人力气不竭,这六十四刀便可连环不绝,无休无止地劈下
去。但等高振武重新再发第一刀的「野马尘埃」时,真秀突然清清朗朗一笑,刀
影中,一只手忽地伸向高振武手腕。

真秀手刚一伸出,满屋子的刀影登时散得一干二净。高振武只觉一股大力袭
来,这力量源源不断,却又温厚无比,这招「野马尘埃」只使出半招,腰刀突然
脱手而出。他大吃一惊,猛地向后一跃,双手已在胸前摆了个架式,以防真秀反
击,但真秀却动也不动,手只是往桌上一放,那口腰刀「当」一声贴在了桌上,
扬声道:「果然是这么回事。」

高振武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右脚却突然一崴,似是磕到了什么。原来他退得
虽快,却忘了这里是屋里,向后一退,却在一张太师椅上撞了一下,身形一歪,
正要摔倒,忽然觉得有人一把扶住他的肩头,扭头一看,却是许敬棠。高振武又
惊又佩,心道:「我只道师兄武功比不上我,原来他的真实本领到底在我之上。」
但许敬棠再强,也实在不会是这个奇怪和尚的对手。

许敬棠扶住了高振武,朗声道:「真秀大师,你的武功我等佩服,但师恩如
海,若大师想要恃技压人,我等也只能拼得一死了。」

真秀微微一笑道:「许施主差了,贫僧绝无恶意,请坐下再说好么?」

许敬棠见真秀仍是不骄不躁,心中更是增了几分惧意。真秀说得随和,但昙
光刀法如此凌厉,杀人之时也毫不留情,真秀是他师兄弟,只怕也是一般。他道
:「那大师究竟想做什么?」

真秀拉过一张椅子来坐下,道:「许施主,方才你可看见贫僧夺去高施主这
一刀所用的招式?」

高振武道:「不管你是什么招,反正我是不怕你的。」他嘴甚硬,但这话也
直承真秀若是攻来,自己也只有「怕」的本事了。但见许敬棠沉默不语,心中又
大觉奇怪。他知道师兄口齿灵便,平时说话向来都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今日
却不知为何象个锯嘴葫芦一般不说话。

这时卓星叫道:「和尚,你偷学了我师门的金锁玉关手,还要大言不惭。」

「六、大慈刀」

原来这金锁玉关手乃是段松乔从乱披风刀法中化出的一门小巧擒拿功夫,高
振武因为这路武功与己性情不合,学得马马虎虎,卓星的乱披风刀法不佳,这门
金锁玉关手学得却着实可圈可点。高振武方才腰刀被真秀夺去,一时也想不起他
用的是何招数,但听卓星一说,回过头来再想想,真秀单手以在空中划了个圈,
一把握住自己手腕,将腰刀夺下,正是金锁玉关手第七式的「春风不度」,只是
其间方位略微有些不同,但大致上分明就是那招「春风不度」。他叫道:「正是,
那正是一招春风不度,你使得不到家!」

真秀微微一笑。高振武指摘他这招「春风不度」使得不到家,但若是真按高
振武所学的使出来,只怕便夺不下他的刀了。他正要解释,许敬棠忽道:「真秀
大师,令师与家师到底有何渊源?」

真秀仍是微笑道:「许施主想必也已猜到了,令师武功,实是将我师父的大
慈刀法变幻为之。」

此言一出,高振武已骂道:「秃驴,少血口喷人!我师父的乱披风刀法是家
传武功……」他还没说完,许敬棠已拦住他道:「高师弟,听真秀大师说完。」

真秀向许敬棠略一点头,道:「家师三岁时皈依三宝,修的是四空定,至十
七岁,禅学一无所得,却因因缘巧合,悟出了一路刀法。只因家师自幼失怙,坐
禅之时,贪、嗔、痴、爱,种种念头此起彼伏,总也静不下心来,虽勉力坐禅,
但心魔交战,悟出的这路刀法极杀伐阴惨之气。师父心知已渐入魔道,对禅学大
失所望,已有心自绝。」

许敬棠知道他说的师父便是那神秘莫测的印宗了。听诸葛阳所说,这印宗杀
气极重,实是个妖僧,但听真秀所言,竟是个坐禅苦修的高僧了。他却不知佛门
修行,素有大忌,有时心魔作祟,便会走火入魔,坐禅求道成就的反是魔道,因
此佛门坐禅时常需有戒律僧持棒护持。

真秀又道:「家师已决心自绝,横刀之时,正是新月初生。那一钩月亮映在
那大悲刀上,如一滴泪水。家师恍然大悟,便又铸了那柄大慈刀。原来大悲刀法
已入魔道,大悲刀更是魔者之相,两者相辅相成,刀法便如厉鬼夜哭,魔道越陷
越深。」

许敬棠听得一头雾水,却也隐隐觉得真秀此言似有至理。忽听得卓星道:「
那么那大慈刀便是仁者之刀了?」

真秀点了点头道:「正是。入魔亦是求道,然入魔不可失向上之心。大悲刀
如长夜沉沉,大慈刀则如一灯不灭,常照灵台。」

真秀这话越说越是玄妙,哪知卓星忽道:「正是正是,哈哈,哈哈。」一边
笑着,一边手舞足蹈起来。高振武伸指在卓星顶门打了个爆粟,骂道:「师父正
在歇息,你抽什么风?」卓星捂住头道:「我听得真秀大师所说,好象和我想的
一般无二,才开心的。」

许敬棠也不管他们闹些什么,又道:「那不知与家师又有何干?」

真秀叹道:「家师悟出这两路刀后,虽然也知魔道相生,当以大慈刀来压住
大悲刀的戾气,但人力终究有时而穷,大慈刀虽具克制之相,但大悲刀却随刀法
修为渐渐精深,竟有反制之意。因此家师从二十三岁至三十一岁这八年前,便修
持金刚不动禅,时时借杀戮来一泄胸中焰魔之息,如此方才不至入魔。」

许敬棠「啊」了一声,道:「修禅也可杀生么?」他只知佛门戒杀生,居然
还有以杀生来悟道的,真个是闻所未闻。

真秀微微一笑道:「南泉猫儿赵州鞋,恶法当以恶求。」

许敬棠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有些不对,高振武道:「那后来
呢?」

真秀道:「家师为解此心结,便上了少林寺,想以武证禅。达摩院中与十二
高僧一番辨驳,竟使得五位大师圆寂,竟使得当时的少林方丈慧且大师也动了无
名,善哉。」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许敬棠知道哪里会如此简单,印宗定是在达摩院与那些
高僧大斗了一场,岂只口舌辩驳而已。而少林能联合其余六大门派围攻印宗,只
怕印宗也上那六派印证过「禅学」,那六派也吃过暗亏。这印宗能以一人之力抗
七大门派,武功真不知已到何等境界,便是昙光、真秀这两个徒弟,也已是一等
一的高手了。此时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只觉掌心也有些湿,不知不觉已沁出许多
汗水来。

真秀又道:「家师纵横天下,武功越来越高,心魔却也越来越盛。此时大慈
刀已难克制大悲刀了,灵台渐暗,纵然运大智慧斩断孽缘,也无当初决意自绝的
大勇。而此时恰好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寻上门来,对家师而言,这许多高手不
啻久旱甘霖,这一战,家师对我说是平生最为快意之战。」

许敬棠打了个寒战。他见过叶灵素与百慎的武功,那已是自己做梦都梦不到
的境界,而印宗竟能以一敌众。他道:「此战尊师是败了么?」

真秀忽然一笑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当时光风霁月,家师已是遍体鳞
伤,看着横尸满地,忽然笑了起来。」

这时屋中诸人只觉身上一阵发寒,卓星道:「围攻的人全死了么?」但一说
出口便觉不对,叶灵素与百慎都参加那次围攻,但都全身而退了。只怕此次围攻,
七大门派固然伤亡惨重,印宗却也双拳难敌四手,确是败了。

真秀又道:「那时少林派的百慎大师向家师喝道:「印宗,你杀人无算,今
日难逃公道。‘……」他学百慎说话,直说师父之名,脸上也无异样,卓星又插
嘴道:「是百慎大师?」

百慎此次前来祝寿,沉默寡言,半天没一句话,卓星怎么也想不能当初的百
慎竟会如此粗豪。真秀点了点头道:「正是。百慎大师在「少林三骏‘中号称「
霹雳火’,脾气是极大的,说话的声音也极是响亮。」

许敬棠一阵愕然,他根本想不到百慎当初竟是这般一个人。正要问后来如何,
真秀已接下去道:「家师此时心境空明,对百慎大师道:「百慎师兄,若今日我
被你们所杀,便算是公道么?‘百慎大师喝道:「我武功虽不及你,但心中有正
义二字,今日定要卫道除魔,杀了你这妖人。’百慎大师的少林寺修的是大乘,
不过百慎大师武功虽强,佛学却是不怎么样,一定也没理会得家师的机锋。一边
叶真人叫道:「百慎,与他多说什么,快将他杀了。‘叶真人的剑术极强,家师
身上受的第一处伤便是叶真人刺的,不过叶真人也被家师砍了一刀,此时躺在地
上爬不起来。」

真秀说到这儿,顿了顿道:「百慎大师内力修为极强,他又是用拳的,受伤
也不重,此时走上前来,长吐一口气,便要一拳击出。百慎大师的百步伏牛神拳
开碑裂石,这一拳击出,真是头牛也要被击倒。家师重伤之下,自知挡不住这一
拳,便叹了口气,道:「百慎大师,我自知罪孽深重,纵堕阿鼻也难以赎清,大
清若要报仇,我无话可说。‘」

卓星忽然叫道:「妙计妙计!这计策真妙!」刚喊出口,高振武又在他顶心
打了个暴栗道:「胡扯什么,你知道个屁。」卓星抱住脑袋,有点不服气地道:
「百慎大师拳力沉雄,可是这位印宗大师定然还有一击之力,只是无法欺近,他
是要以言语使对手大意,然后一击成功。」

真秀微笑道:「这位小施主说得果然一般无二。唉,家师当时只怕也已入魔
道了,百慎大师见家师束手待毙,这一拳不由缓了一缓,家师手中的大悲刀长达
五尺,在百慎大师一缓之时,刀尖一下插入百慎大师心口。」

卓星又「啊」了一声,他虽然猜到印宗定有反击之力,但没想到出手会如何
阴狠。他也顾不得高振武再往他头打暴栗,叫道:「其实两败俱伤之下,便是斩
落一只手或者砍一刀也足够了,一刀刺入心口,这可有点过份。」

真秀道:「果然,小施主确有慧根。家师一刀刺入百慎大师心口,突然觉得
心头一空。什么争强好胜,什么意气风发,此时都已没了。百慎大师出手颇存忠
厚,而家师这一刀丝毫不留余地,纵然说金刚禅不忌杀生,但这一刀明明便是一
个人反击时的无所不用其极,哪里是什么金刚禅的以刀证禅了。家师伤心之下,
却听百慎大师骂道:「王八蛋,真不要脸!‘百慎大人枉为出家人,骂人之话也
如此粗鲁,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声音虽弱,底气却还甚足。家师本以为百
慎大师定已毙命,见他居然没事,马上省得百慎大师的心定是偏右的。家师坐禅
多年,此时突然之间若有所悟,登时大笑起来,向百慎大师与叶真人二人说了永
不踏出天童寺一步,便将大悲刀当拐杖拄着便走。」

原来那日印宗恶战之下,大获全胜,但见百慎中刀未死,心中忽有所动,只
觉多年枯禅未解,忽然一朝顿悟,当即朗声大笑,给伤者留了些金创药,说是若
是找他,便去宁波天童寺,说罢提刀便走。百慎见他明明可以将己方诸人斩尽杀
绝,偏偏又走了,不由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战,七大门派只剩了他与叶灵素两人,
身上也遍体鳞伤,狼狈之极。商量之下,仍不知印宗到底是何用意。依叶灵素便
要邀集同门,杀上天童寺,将印守碎尸万段,但百慎却说印宗似已改过自新,既
然永不踏出天童寺一步,不如与人方便,因此这许多年来谁也不知天童寺里还隐
着这般一个高手。自从这一战之后,印宗果然销声匿迹,再不出现,便是百慎,
也已绝足不在江湖走动。二十七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如今都垂垂老
矣,却不料这二十七年前的旧事重又掀起波澜。

听罢真秀所说这件二十七年前的秘事,许敬棠一阵茫然,道:「难道尊师以
大慈大悲二刀造无数杀孽,只是为证禅心么?」

真秀道:「不错。」

许敬棠心想岂有此理,杀这许多人便只为一个说都说不清的禅理,真秀却似
乎不以为然。他正要再说,高振武又道:「此事到底与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为什
么说乱披风刀法是从大慈刀中化出?」

真秀微微一笑道:「这一战两败俱伤,实是因为家师的大慈刀先前不知失落
到何处了。家师既已悟道,那一口刀自然已不在心底,只是刀上刻有一路大慈刀
谱,若是为外道所学,不免又造杀孽,因此屡与我们说起。也只应这一念萦心,
师父虽然堪破人我二执,终未能究天人之道。直到前数年,我师兄外出办事,得
见段公乱披风刀法与大慈刀法颇有相通处,一说起方知原来大慈刀便在段公手里。」

许敬棠皱了皱眉头道:「真秀大师,只怕也是不确,家师从未说过此事,说
不定另有原因……」

真秀微微一笑,抓起了桌上的金刀,旁人只道他要动手,都吓了一跳,真秀
却握着刀吐了个门户道:「这是大悲刀起手式。」说罢,一招招演了下去。高振
武见他的刀法与自己所学的六十四路乱挥风刀法大同小异,只是其中方位力量略
微有别。待三十六路大慈刀法演完,许敬棠心中已如被冰水浸过一般。

虽乱披风刀法比大慈刀法多了十八式,但其余可以说尽是似是而非的大慈刀
法。许敬棠此时再无怀疑,但嘴上却道:「真秀大师,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
子之腹,大师武功非凡,方才见我高师弟演过一路「乱披风‘刀法,便是依此当
场创一路刀法出来也未必不可能。」他心知若是众人知道段松乔赖以成名的乱披
风刀法竟是从大慈刀法改头换面而来的,只怕锻锋堂就不必行走江湖了,这般说
来虽怕真秀会恼怒,但好歹也要混赖他一番。哪知真秀却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
说,将那金刀放在桌上,又赞了一句道:「好一口金刀。」

刚说完,真秀的左手食指忽地往刀身上一弹,这金刀发出「嗡」一声响,忽
然齐根断为两截。

「七、禅心与天理」

这金刀乃是精钢打造,厚得几同劈柴的斧子,没想到刀身竟然只是个打造得
极为精致的鞘,刀身一折,从中竟然抽出一柄二尺许的刀来。

许敬棠心中已是一沉。他听得真秀所言,已隐隐猜到了,没想到真秀也已猜
到。真秀举起这柄短刀看了看,笑道:「师父和我说过,大慈刀入手温润如玉。
他少年时为了铸刀,与段公颇有交往,那次被七大门派围攻之前便住在锻锋堂,
段公见了那大慈刀便赞不绝口。可惜段公得了些刀,却将之包在凡铁之中,以至
于锋芒尽隐,惜哉,惜哉。」

这刀也不甚明亮,刀光反有些发暗,刀身上遍布细纹,竟是许许多多铭文,
想必便是那大慈刀谱。这刀是不开锋的,但看上去却觉得锋利之极。许敬棠心道
:「怪不得师父说什么要将这刀还给昙光,原来言语中故弄狡狯,那昙光可比真
秀笨得多了,居然不曾发现,唉,还是被这真秀察觉了。」如此一来,他对真秀
所说之事哪里还有怀疑。

真秀看了看刀,笑道:「二十七年,物归原主。各位施主,家师这一桩心事
已了,那贫僧也告辞了。」

他转身便要出门去。高振武喝道:「兀那和尚,你便这般走么?」

真秀道:「高施主还有见教么?」

高振武喝道:「你师弟杀了大马场的少东,还有叶真人、百慎大师、鹰翔派
的黄少侠诸人,又打伤了我师父,这个梁子可不是轻易揭得过的!」

此时叶灵素和百慎诸人的遗体已收殓在外间,准备送还原处。外间平平排了
一堆的灵柩,看了便心里发毛。真秀看了看道:「看来师兄又精进一层了,呵呵。」

高振武只道真秀会说几句场面话,哪知他竟然这等说,不由一怔,道:「什
么精进?」刚说出口便省得真秀定是说昙光的禅学又进了一层。他「哼」了一声,
道:「杀人如麻,也算和尚么?」

真秀站住了,道:「波罗奈国有屠儿名曰广额,于日日中杀无量羊。见舍利
佛,即受八戒,经一日一夜。以是因缘,命终得为北方天王毗沙门之子。」

他念的是《涅盘经》中的一段,说广额事。广额本是屠夫,日日杀羊无数,
一日见佛便能得道。真秀引此经,自是说杀生无碍成佛。许敬棠诸人也不曾学过
佛,不知他念些什么,但听得真秀话中似有深意,但到底是何意却又捉摸不透。

真秀又道:「禅心无处不在,杀为不杀,不杀为杀,原本一例无差别。师兄
资质比我好,他已迈过这金刚禅一关了,真是可羡。」

许敬棠听他说什么杀人也是悟道,心中几乎有点哭笑不得。这真秀武功高绝,
也不知是参禅入魔还真是个高僧,已将万千色相都看破了。他正想再找句话来反
驳,这时内室中的段松乔忽然又大叫了一声,许敬棠吃了一惊,慌忙冲进内室,
叫道:「师父!师父!」却见段松松仍是昏迷不醒,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喃喃道
:「哈哈,我刀法当世第一!哈哈!」想必是梦见自己武功盖世,举世莫敌。许
敬棠一阵心酸,给段松乔掖好被子。刚掖好被子,却听得段松乔喝道:「石庄主,
当初你大马场事事压我一头,如今我的生意比你大,乱披风刀法也比你高出一筹
了,你服是不服?哈哈。」他双眼紧闭,这一段话却说得极是流利。

走出门来,真秀也有点关心地道:「许施主,令师无碍吧?」

许敬棠道:「不碍事。」

真秀叹道:「大悲刀可以悟道,大慈刀又岂不可入魔。入道入魔,原本也只
在一念之间而已。」

此时段松乔在床上越骂越凶,将江湖上几个也铸刀的门派都骂了个狗血喷头,
还说什么若是他武功大成,定要将那几个门斩尽杀绝。那几个门派的门主也有与
段松乔颇有交情的,这番段松乔祝寿他们也派人来了,若是没听得段松乔的梦话,
许敬棠一直以为师父是个谦谦君子,对方虽然在生意场上咄咄逼人,师父还是不
断退让,却不知师父心中原来竟是打着这样的念头。他越听越是心寒,段松乔骂
到后来,已开始在骂这几个弟子,说一点用也没有,远没有他早死的儿子好。许
敬棠是大弟子,段松乔对他骂得也最凶,许敬棠一向对师父敬若天人,但此时听
得师父话中不时杂着两句污言秽语,也与寻常黑道上的小贼没什么不同了。

真秀见许敬棠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段公其实也
没这般不堪,只是他用的大慈刀错落零乱,结果与我师兄的大悲刀法相感应,唉,
此时他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

段松乔平时谨言慎行,话也不多说一句,此时却如变了个人一般滔滔不绝。
许敬棠越听越是伤心,但听得真秀这般说,他叹了口气道:「师父就算这么想,
那也难怪,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们这些弟子都太不长进了,二师弟,你说是不是?」

高振武与几个师弟都点头称是。真秀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心知他们
听得段松乔的骂声,知道了师父心中原来对自己这帮徒弟这等想法,都大为失望。
他将那柄大慈刀挂在腰刀,微笑道:「列位施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转身便要出门,许敬棠心知他这一走,定不会回来了。他心念忽的一动,
叫道:「真秀大师,这「过‘又是何过?」

真秀一怔,转过头来道:「许施主这是何意?」他脸上仍然挂着些淡淡的笑
意。许敬棠道:「昙光除了杀人,还将我师妹掠走,难道这也是悟道么?真秀大
师若硬要说这是悟道,那许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此做法,岂不是与妖孽一般
无二?」

他说是说出口来了,心中却仍然隐有惧意。真秀武功之强,这些师兄弟加一
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这话却又不能不说。

真秀的身体大大一震,脸上却仍带着微笑道:「真有此事?」

许敬棠道:「我等皆是俗人,悟不得什么道理,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
至理,大师纵有大道,我们相信的却是天理。」

真秀垂下头,只是沉默不语。高振武看着真秀的肩头也在颤动,心中也有些
发毛,向后退了退,小声道:「师兄,你别惹毛了他,昙光可是他师弟。」

许敬棠冷笑道:「他说什么杀人也是悟道,但我只知佛法广大,却不曾广大
到可以掳人妇女!」

真秀突然抬起头来,微笑道:「许施主不必激我,大道亦不违天理,所谓色
欲空闻,若师弟真个做出这事来,那便是杀机引动了心魔,已入色魔欲道,我要
替师清理门户了。」

许敬棠想不到真秀答应得如此轻易,大喜过望,当即行了一礼道:「多谢真
秀大师。佛法无边,但天理不外乎人情,大师为弘扬武林中正气而大义灭亲,实
是大智大勇之人。」

许敬棠说得一本正经,真秀却没有说什么,脸上仍带着笑意,但许敬棠已见
他眼里隐隐闪过一丝忧色。

送了真秀在客房暂时休息用茶,,许敬棠转回内堂,师父段松乔仍然在滔滔
不绝的破口大骂,渐渐的污言秽语,叫出许多平时疼爱的女弟子和男弟子的名字,
一会说这个女弟子身材骚浪,乳胸圆翘,在床上干起来欲仙欲死,一会说那个男
弟子打歪主意,垂涎他的内宠和夫人,却只怪许敬棠武功不济办事不利,没有提
及其他的事情,许敬棠心中稍安,赶忙招呼几个师妹,把师父送往幽静的卧房,
以便没人听到段松乔越来越污秽的心里话。

刚刚把段松乔安顿在大床上,段松乔突然一把抓住身边许敬棠的手臂,迷迷
糊糊的说道:「快,快给我去画室,看看我书柜里的金银还在不在,不要被那几
个骚货给我卷走了。」

许敬棠遵命走去,心里像火烧一样纷乱。偷窥了那样一场春宫画面,心中欲
火升腾,可是随后大悲刀的血腥刀法,让他心中惨痛震惊,一片欲火登时熄灭。
如今小师妹也被掳走,师母方寸大乱,师父神智失常,念及刚才在画室里三位娇
美放荡的赤裸女侠,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画室门口已经无人守卫,拿了师父的钥匙打开大门,一股熟悉的暖香扑鼻而
入,再看室内,胡床和春凳已经收拾起来,唯有大圆桌上摆着茶具,荆襄女侠周
春艳,快刀飞凰徐凤娇,海南玉女黎燕红三位女侠衣衫整齐的坐在桌子旁边,正
在一边饮茶一边看着几幅书画,好一派文静舒雅的场面。

许敬棠深深见礼,告了打扰后先打开转角后壁里的书柜,打开暗格,就看见
几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压着厚厚一叠银票,旁边的锦盒里几串极大的珍珠链串依次
排开,又有十几朵红蓝宝石镶嵌的珠花钉在锦缎上,几块羊脂美玉放在一旁。

这就是师父多年的收藏了。许敬棠眼睛一热,却也不敢多看,快手拿了几张
银票放在怀里,拉上机关关上暗格。

荆襄女侠周春艳,快刀飞凰徐凤娇,海南玉女黎燕红。许敬棠走到桌边看了
看三位女侠或美艳,或娇嫩,或丰腴的身材,再看着她们还泛着微红的嫩白俏脸,
裤裆里的阳具又胀大了一些。

不能鲁莽。许敬棠再行一礼,把刚才门外的变故跟三位女侠讲了一遍,声明
师父受伤,不能再接待三位,三位愿意留宿几日,非常欢迎,若是要走,师父吩
咐送上盘缠。

「你师父伤的怎样?可有大碍吗?」海南玉女黎燕红抢着发问。

许敬棠低下头看着黎燕红穿着锻裤小蛮靴的修长美腿,回说并无大碍,休息
两个月就能见好。

三位女侠都松了口气,面上惊骇恐怖的神态已经好了许多。快刀飞凰徐凤娇
爽快的率先告辞,领着两位娇艳的女侠走出门外,每人一百两的银票收到怀里,
声色都丝毫不动。

待到三人的马匹牵到,荆襄女侠周春艳看其他两女上了马,转过头悄声对许
敬棠说道:「百慎大师,和道长的法体,还请许少侠多多费心。百慎大师对我颇
多照顾,想不到……」

周春艳大大的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上竟似挂着泪珠,突然间粉腮一红,
猛抬头只见许敬棠正盯着她胸前高耸的双峰猛看,原来许敬棠胯下的裤子隆起了
老大的一团,刚好被这娇艳的女侠看了个清楚。

荆襄女侠周春艳红着脸转身上马就走,身后的许敬棠高声叫道:「随时欢迎
各位女侠再来做客,敝堂上下必当竭诚以待。」

许敬棠大步走回内堂,先去静室探望师父,却见段松乔喝了定神安眠汤刚刚
入睡,屋里静静的焚烧着一盘龙脑安神香,几个师弟在门外守卫。

许敬棠转身走往内室,要去卧房探望师母。许敬棠这个师母是段松乔的续弦,
刚嫁给段松乔的时候也是个极为明艳动人的美人,眼下年纪大了一些,身段更加
成熟美艳,段松乔仍是非常爱恋。只是这些年家业富豪了以后,却也对青春貌美
的女弟子和宠妾更加流连一些。

许敬棠来到大卧房门口,听得周围静悄悄的全无声响,直接推开门进去,见
里面灯光摇曳,暗香浮动,连忙快步转过屏风,只见黄花梨大床上帷幔低垂,床
前脚凳上放着一双小小的红缎绣鞋。

许敬棠心情激动的走上床前,慢慢撩开床帏,突然间手腕一紧,一股大力向
前一带,许敬棠一个不稳扑到在床沿上,只觉得厚厚的床褥上锦缎丝滑,但是却
有一具皮肤比锦缎还要光滑的温暖肉体卧在身下,用手一摸,一个弹性十足的圆
润挺翘丰乳满满的抓在手掌心中,心中刚刚一荡,就被滑腻温暖的手臂香肩缠着
肩膀,一张喘着温暖香气的柔嫩嘴唇亲吻过来,把他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

「来啊,快来操我。」师母香滑的舌头在他嘴里热烈的搅动着,红嫩的嘴唇
火一般热,就这样猛亲了一会放开了双唇,这娇美夫人胸前高耸的豪乳剧烈起伏
着,娇喘着热气在他耳边窃窃私欲:「快来啊,我好想。」

许敬棠也忍了好久,自从刚才看见那三个美艳的女侠,就忍不住想起那赤裸
裸的场面,裤裆里的家伙就注了火一样,好容易忍到现在,心里的情欲和恐惧一
下泛滥起来。香艳和血腥的刺激让他胯下的阳具迅速胀大,火热滚烫的像一根烧
红的铁棒一样。

不等他动手脱下衣衫,美艳师母的小手就灵活熟练的扒光了他的上身。许敬
棠赤裸着宽厚的胸膛,三两下褪下裤子靴子,精光的身体挺着粗长的大阳具像饿
虎一样扑向床上丰美饥渴的师娘,两个一丝不挂的肉体紧紧交缠,丰腴雪白的女
人大腿轻巧的左右分开高抬,只听「哼嗯。」的一声,那修长的美腿猛的交缠住
雄健的男人腰部,秀美的小脚紧勾着男人的屁股,两个人激烈的摇动起来。那坚
固的大床也经不住这突然的猛烈攻势,「吱嘎,吱嘎,吱嘎。」的剧烈摇响着,
「啪啪啪啪」的密集肉体撞击声,「啊,啊,嗯,嗯,哦,哦,哼,哼。」的甜
腻骚浪娇喘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宽敞的卧室里回荡交响。佛家说大慈大
悲,此刻床上的两个男女却是在恐惧惊慌之后的大欢大乐。

远远已听得江声此起彼伏,昙光跳下马,伸手将坐在鞍前的段纹碧抱了下来
放在地上。段纹碧脸色极是不好,自从昙光将她劫来,今天已是第二日了。这两
日来昙光马不停蹄,只往东南而行。他的座骑神骏无比,虽不象说书人说的宝马
一样日行千里,但两头见日,一天走个四五百里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段纹碧在家
中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楚。昙光也因为带着段纹碧,不能快马加鞭地急行,
几乎每天都有有追得快的人赶了上来。昙光出手狠辣无比,凡是追到近前的,便
一刀斩为两段,绝不留情。

段纹碧被昙光抱下来时,脸上仍带着一脸惧意。刚踏在地上,两条腿却因为
在马上坐得久了,站也站不直,身形一歪,便要摔倒,昙光一把抱住她,道:「
小心。」

段纹碧初被昙光掠来时,只是哭个不停,此时哭也哭不出来了,低声道:「
大师,你杀了我吧。」昨天来有四个人追了上来,结果全被昙光杀了,一想到那
四个人在昙光刀下断成两截,她已是吓得不敢再哭。

昙光也不回答,看了看前面道:「五明塔到了。」说完又加了一句:「这五
明塔是六朝梁武帝时所建,塔高七层。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
实七级浮屠有人造,救人一命的事却少有人为。」

段纹碧站定了不肯走,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昙光忽然怔住了,呆呆道:「是啊,去哪儿?」若是将她带回天童寺,师父
纵然说过金刚禅可无所不为,也不会答应寺中带一个女子进来的。

段纹碧听他说话没头没脑,脸上却忽阴忽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越来
越怕,只想逃开,但一想到昙光如此武功,终又不敢,只是呆呆地站在昙光身边。
这时天色将暗,远处有归鸦还巢,「啊」的一声,昙光忽然抬起头道:「段姑娘,
进塔里歇歇去吧,明日找个船过江。」

那五明塔废弃已久,里面黑洞洞的满是灰尘。段纹碧看了一眼,打了个寒战
道:「我不去!大师,你放了我吧。」当昙光一刀击倒段松乔时,她心中只想为
父报仇,此时却只想着能逃开昙光。暮色中只见昙光一双眼睛灼灼放光,直盯着
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会兽性大发扑上来。此时还在江北,离家总还近
一些,要是过了江,那与家中便如天人之隔。

昙光看了她好一阵,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唉,明日你还是走吧。你陪我到
了这里,缘份只怕也已了了。」

段纹碧没想到昙光突然会这么说,喜出望外之下又怕他在骗自己,吞吞吐吐
道:「真的么?真的让我走么?」声音已是发颤。昙光怒道:「我说过的话有不
算过么?」他话刚一出口,见段纹碧又吓得缩成一团,叹了口气道:「段姑娘,
让你奔波千里,实在是委屈你了。等会儿有人追来时,你便跟他们回去便是,我
不拦你。」

段纹碧不知道昙光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明明将自己掳了来,却又突然要放
了自己。不过若是将自己放了终是好事,她也不敢多问。便走到塔下,找了段带
着树叶的树枝将地上扫扫干净,准备和衣坐上一宿。暮色中,只见昙光正在外面
点火,这地方很是偏僻,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几个芋头正在火上煨着,一股焦
香随风飘来。段纹碧咽了口唾沫,她被昙光捉来后还不曾吃过东西。正在担心这
和尚会不会给自己吃一点,昙光已站起来,拿了个芋头道:「段姑娘,吃吧。」
段纹碧也实在饿了,拿过来剥开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正吃着,却觉得昙光正
直直地盯着自己,她抬起头时,昙光却象害怕一样将视线移开了。

这和尚到底想做什么?段纹碧实在想不通。吃完了芋头,她和衣坐了下来。
这塔门也已朽坏了,勉强拿了截木头顶上,也不敢合眼。但坐到月上中天,只觉
困意一阵阵涌来,透过门缝看出去,昙光正端坐在地上打座,那口长刀横在膝上。
此时她再也撑不下去,眼睛一合,终于睡了过去。

一声闷雷将段纹碧惊醒过来,她睁开眼,便觉地上已是湿湿一片,也不知何
时外面下起了雨。她吃了一惊,从门缝里张出去,却见昙光仍是直直地坐在地上,
死了一样,动也不动。她心头一震,忖道:「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他将自己
掳来,只道已是无幸,可一路上昙光却大有礼数,外面这等大雨他也不进来。段
纹碧心肠本是软的,见他被雨淋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正想
让昙光进来,但一想起他一刀将父亲砍倒的情景,这话便又吞了回去,心中只是
不住地打着转。

她却不知昙光此时正是天人交战之时。他修金刚禅,向来率性而为,所谓遇
魔杀魔,遇佛杀佛,但心中实是有个死结一直不曾解开。暴雨如注,昙光心中却
如车轮翻转,总无休止,这金刚禅号称「不动如山」,但他哪里能不动如山了?
一念方息,一念又起。

段纹碧看得不忍,心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叫他进来避避雨想必没事吧?」
她刚要开口,昙光却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在暮色雨丝中显得尤其
摄人,那眼神似乎是极大的兴奋,又似乎是极大的恐惧,然而昙光鼻息粗重,面
色泛红,一个俊朗的年轻和尚,竟然散发出洪荒野兽一般的气息。

段纹碧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刚退了一步,一阵水汽扑面而来,昙光极快的
飞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她,火热的嘴唇饥渴的封住了她的红唇,却不向内深入,
而是在她秀丽的下颌和嘴唇周围急切的亲吻着,坚强有力的臂膀紧搂着她娇美的
身躯,却又似乎像怕握碎了她一样不敢用力。

美丽清纯的段纹碧在家时,也听说和看见过一些父亲和其他女子的男女交合
之事,正值青春妙龄的身子也会有焦躁幻想的时候,可是从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
恐惧的情形,疑惑惊慌之际,用力挣扎起来,少女雪白的小手死命地推拒着昙光
那健壮火热的身躯,可是哪里能摆脱他的臂膀。段纹碧哀求道:「你要干什么?
快放手。求你放手啊,你是出家人啊,怎地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其实段纹碧对昙光颇有好感,在家门口一见面,只觉得这年轻和尚气宇轩昂,
长相不凡。虽然知道他是父亲的仇家,可是还以为只是普通恩怨,父亲一定可以
摆平。待到一见昙光如鬼如神一般的刀法,除了仇恨之外,登时在满心惶恐之下,
就是一片对强者的敬畏。

要是父亲和师兄也有这么强的身手该多好,段纹碧一直这样想。

昙光手臂箍紧段纹碧柔软娇嫩的身子,喘着火热的气息亲吻着美少女香滑的
嫩唇,胯下的阳具瞬间就胀大成一条滚烫的金刚杵。

段纹碧羞红着俏脸忍受着昙光的力量,白玉般的春葱纤手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男人那宽厚的肩膀,自己胸前丰满高耸的柔嫩玉乳被昙光的胸膛越靠越近,敏感
的处女乳头摩擦着男人的胸肌,被雨水淋得冰冷的大腿根部也被一根火热坚硬的
东西贴的紧紧的。段纹碧心中慌乱害怕,又是奇怪:自己平日锻炼的武功根基竟
然丝毫也用不出来……

昙光只闻到一股处女特有的体香,口腔里温润滑嫩的香唇让他怎样都索取不
够。隔着一层水湿的衣衫,胸膛前渐渐紧贴着一对急促起伏的耸立乳峰,虽然雨
水湿冷,仍然能感到那柔软丰满的酥胸上两点隐隐的凸起,怀里的娇躯也是突然
火热了起来。

昙光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一划,就从这怀中女孩的衣襟里伸了进去,段纹碧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男人触碰过的白嫩娇美乳峰上,第一次被紧紧握住。段纹
碧娇躯一震,酥软火热的感觉极快的席卷全身。

昙光从未经过女色,一只手急切但是却怜惜的在两只高耸娇嫩的乳峰上轮流
揉摸,另一只手无师自通的向下摸索着,从女孩高耸娇挺的乳峰上一滑而下,经
过柔软纤细的腰肢,摸过挺翘弹滑的圆臀,从那浑圆细滑的大腿上凶狠的抚过,
急切的插进了女孩温暖紧闭的大腿内侧。

「别这样啊,我求求你。」段纹碧又羞又怕,她苦苦哀求着,可是昙光的动
作却越来越粗暴,即使她一直在反抗,可是却像更加刺激了这年轻和尚的欲望。
昙光火热的身体在她身上摩擦着,双手在她少女的敏感部位猛烈揉搓着,虽然火
热的嘴唇放开了她的红唇,可是却焦渴的向下狂吸着她修长白嫩的脖子,并且越
来越下,就快要亲吻到她那敏感娇嫩的处女乳房。

段纹碧美丽的娇靥越来越红,芬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可是一旦原始的欲望
在身体里唤醒,就如同洪水烈火,再也难以平息。

昙光在这美丽的少女娇躯上又亲又摸,猛然间「哈」的一声大叫,把段纹碧
的上衣从肩头整个扯了下来,女孩子娇美柔嫩的上半身,像雪一样暴露出来,在
昏暗的夜色中白的耀眼生花,美的惊心动魄。

那一对雪白饱满、柔软娇挺的乳峰惊慌失措地脱颖而出,鲜艳欲滴、嫣红玉
润的玉乳乳头就象冰雪中含羞开放的花蕊,迎着男人充满欲火的眼光含羞绽放,
微微颤动。

昙光一只手在一只柔软娇挺的玉乳恣意揉抚着,一口就含住了另一只饱满的
乳峰,甜腻润泽的香甜滋味满腔而入,娇软的身躯满怀而抱。佛祖说的极乐世界,
大概就在此方吧?

昙光强抱着段纹碧索取着女色的温润,然而胯下的欲火越升越高,越是亲吻
抚摸,越是焦渴难捱,裤裆里挺立的阳具向女孩的下身猛顶着。段纹碧娇婉的祈
求声已经越来越小,变成了娇美急切的喘息。

五明塔的塔门里就是倒在地下的宽大门板,昙光抱着娇美半裸的美人,两步
就把段纹碧放倒在木板上,三两下脱去了僧袍,露出精光赤裸的健壮身躯,胯下
的金刚杵昂然直立,正对着女孩娇美艳红的俏脸。

「金刚杵入宝莲台。」昙光脑海里闪过一位野游僧人的话。突然俯下身剥开
了段纹碧的衣裳,赤裸裸的青春女体如此美丽动人,再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此
刻面前一丝不挂娇美的身体,直让人想要粉身碎骨,又想要膜拜顶礼。

俯在温暖美丽的身体上,滚烫的大龟头不用对准就顶在那紧闭而滑腻的娇软
阴唇上,微一用力,大龟头已分开两片稚嫩娇滑的湿润阴唇,他一鼓作气,下身
一挺,硕大浑圆的龟头就已挤进湿濡火热的娇滑阴唇,顶进少女的花瓣之中。

「嗯,不要呵」在绝色美貌的纯情处女的柳眉轻皱、娇啼婉转声中,他下身
再向前凶猛的一送,巨硕粗圆的龟头已顶破段纹碧作为清纯处女最后一道证明的
处女膜。

「啊……啊……痛……好痛啊……嗯……不要……」段纹碧秀眉一皱,一阵
娇羞地轻啼,美眸含泪,柔嫩的小手紧抓在和尚宽厚的肩膀上,深深的抓进了他
的肉里,却没有刺破他的皮肤。

欲火中烧的男人哪管处女呼痛,向段纹碧的美穴深处连连顶着,在美丽绝色
的清纯处女的破瓜呼痛声中,终于整根粗长的阳具都深深地杵入到段纹碧体内。

男人那火热硬大的阳具紧紧地塞满段纹碧那紧窄娇小的处女嫩穴。一种从未
有过的极度的舒爽快感令段纹碧浑身玉体阵阵麻软娇酥,深深插入她体内深处的
它是那样的充实、紧胀着她纯洁、幽深的处女嫩穴肉壁的每一寸空间。一想到自
己美好的处女之身已被他无情占有,段纹碧只感到绝望和无比的羞涩难堪,最终
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柔弱的反抗挣扎。

段纹碧娇靥含羞、玉颊晕红,娇羞无奈,那根深深插进她体内的巨大阳具是
那样饱满而火热,虽然凶猛的冲击着,却在疼痛中带来难言的舒畅感觉,充实填
满着她慌乱的芳心和青春的身体,满身的疲惫和饥饿恐惧都在一瞬间无影无踪,
段纹碧竟然有一种安全依靠的感觉,身体也似乎突然充满了活力,只想痛快的大
喊大叫一番。

「啊……啊……啊……你……啊……你……啊……啊……你……啊……」段
纹碧娇喘连连,叫出的声音清脆娇美,在黑暗中别有一种欢快的味道。

昙光滚烫坚硬的金刚杵在段纹碧滑腻湿润的温暖嫩穴中舒爽痛快的来回抽顶
着,双手抚摸着段纹碧那细腻柔滑的皮肤,又用舌头轻擦段纹碧那娇嫩坚挺、敏
感万分的羞人乳尖,牙齿更是轻咬段纹碧嫣红娇嫩的乳尖,只觉得身下的女子无
一处不美到极点,无一处不可爱的让人垂涎,只想每一寸肌肤都亲吻舔食,同时
也不停的摇动健腰,把胯下粗长的阳具竭力的顶的更深一点,恨不得连人种袋都
顶进那温暖湿润紧窄舒服的小穴里。男女交合的冲动让他沉默而激动,只有原始
的动作和对女体疯狂的探索。

而段纹碧娇羞万般,娇靥羞红,玉颊含春地娇啼婉转,处女开苞、初次破身
落红的她被那从未领略过的销魂快感冲激得欲仙欲死。

这妩媚清纯、娇羞可人的绝色丽人那浑身羊脂白玉般美妙细滑的娇软肉体正
随着和尚粗长阳具的抽动,插入而波浪一样剧烈起伏晃动着,娇美的叫床声回应
着男人对她的奸淫抽插。

虽然此处破败昏暗,没有大床广褥,但是宽大门板上两个交缠的年轻肉体,
只觉得人间极乐,万物无忧,唯有在此时此地的交欢做爱才是人世间第一等大事。

「……啊……啊……轻……轻……点……啊……嗯……啊……嗯……好……
好舒服……啊……嗯……啊……啊……呵……啊……」纯洁处女娇羞火热的呻吟
娇啼,美丽绝伦、清纯秀气的美人段纹碧芳心含羞、美眸轻掩,美妙光滑的雪臀
玉胯挺送迎合,婉转承欢,两条修长滑腻的雪白玉腿大大的分开,娇嫩的小脚趾
在木板上抓紧扭动着,粉胯下娇嫩的阴部火热的流淌着淫液,以承受那越来越粗
长的金刚杵的捣入。

「……啊……嗯……啊……嗯……太……太……太深了……轻……轻……点
……啊……嗯……轻……还……轻……一点……啊……」段纹碧嫣红娇小、被迫
大张着的红嫩阴唇随着那巨大阳具的粗暴激烈的抽插涌出一股股湿濡粘滑的白腻
淫液,「唧咕唧咕」的水声从两人激烈交合的下体不断的响着,而且越来越响,
随着和尚胯下紧缩的人种袋猛烈的撞击着那娇嫩圆翘的滑腻屁股,在「啪啪啪啪」
不停的肉响声音中,那被她压在下身的粉白肚兜上,早已经被她夹着鲜红血丝的
爱液淫水浸湿了一大片……

昙光在美貌绝色、清纯可人的少女段纹碧的处女嫩穴中粗暴地抽顶着,每一
下粗长的阳具都直抵处女那紧窄、娇嫩的嫩穴底部,硕大狰狞的粗硬龟头更是狠
狠地杵在少女娇嫩的花心上,初经人事,才被开苞破身、处女落红的娇丽女人哪
堪这样的暴雨摧残,那强烈至极的销魂快感令初经人伦的美貌处女段纹碧在男女
交欢的欲海中越沉越深……

段纹碧被他粗长的金刚杵顶撞、抽插得娇啼婉转、欲仙欲死……

就这样两人交缠交合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啊」的一声叫喊,蓦地,男
人紧搂住段纹碧一丝不挂、娇软光滑的纤纤细腰,把段纹碧赤裸浑圆的屁股紧紧
拉向自己的下体,阳具又狠又深地顶进段纹碧火热紧狭、湿润淫滑的娇小嫩穴深
处,粗大的大龟头顶住段纹碧嫩穴深处那娇羞可人、稚嫩柔滑的花心,一股滚烫
的阳精猛烈的直射入段纹碧那幽暗娇嫩的花心深处,一股一股的不停疯狂喷射着
……

段纹碧被他这最后的冲刺也顶得娇躯一阵痉挛、抽搐,嫩穴深处的柔软肉壁
紧紧地缠夹着那亲密无间的粗长阳具,紧窄的嫩穴内那娇嫩湿滑的嫩肉一阵吮吸
似的缠绕、收缩……

少女修长玉滑的雪白美腿猛地扬起、僵直,一双美腿落下的同时紧紧交缠住
了男人雄健的腰胯,轻轻的颤抖着。那幽暗、深遽的子宫内猛然涌出了一大股粘
稠滑腻的火热淫水,和滚烫大龟头喷射出来的大量浓稠精液交融混合着,美美的
浸润着两个人紧紧交合在一起的下体。

「啊……啊……啊」段纹碧娇靥羞红,玉颊生晕,抱紧了身上的男人狂喘着
呼叫着……

「八、一刀两断」

五明塔内云收雨散,两个穿好衣裳的人相对无言。五明塔外,却仍然是细雨
密集。

两人静默了一会,「我还是出去守门。」昙光低声说了一句。

推开门,昙光却一下站住了,手中的大悲刀也一下直直竖起,喝道:「什么
人?

段纹碧只道他是对自己说的,正要回答,却听得暗处有人道:「秃驴,你胡
作非为,还要活命么?看刀!」这最后一个「刀」字刚出口,一道匹练也似的刀
光从边上的林中激射而出。段纹碧心中一喜,心道:「是哪个叔叔来救我了?」
段松乔的朋友太多,她也认不全。但见这人的刀法堂庑正大,也是个高手,想必
是段松乔朋友中的前辈人物了。

这人刀法虽快,昙光的长刀却只在地上一点,人已借这一点之力退后了丈许,
低低道:「阿弥陀佛,段姑娘在塔中,昙光不愿再杀人了。」

这人一刀走空,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以后想杀也杀不了,看刀!」这人
刀法甚是高强,一刀落空后,竟然毫无滞涩,刀法如水之流,自然而然便倒卷了
过来。刀气森森,将雨点也逼得四射。

昙光此时心神大乱,金刚禅定已被破了,被这人欺近到五尺许方才察觉。手
中大悲刀没了金刚禅的内力辅助,也似乎越来越沉,但脸色却已定了下来,道:
「原来是大马场的大风歌刀法。」

那人喝道:「不错,老子正是石天威,看刀!」

这时又是一个闪电划破夜空,映出那人的脸。那人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段
纹碧却也认得,正是来时锻锋堂几次的大马场三场主石天威。这石天威是被昙光
所杀的石玉郎的三叔。石玉郎被昙光所杀,消息马上便传回到大马场,大马场场
主石天信震怒之下,当即悬赏要昙光的人头。石天威听得石玉郎被杀,星夜便带
了儿子和几个心腹弟子追了出来。石天信只有石玉郎一个儿子,侄子倒有好几个,
这石天威的儿子石玉琪也不是其中出类拔萃的翘楚,要想日后继承大马场,便要
先做出一番事业来。石天威知道若是让儿子提得昙光的脑袋回去,那么石天信之
后,场主之位多半便是儿子的了。他大马场的马匹都是良驹,因此追上来时虽不
是第一个,却是后来居上,比许多先追出来的人更快。

段纹碧见是石天威,伸手推开门叫道:「石叔叔,我在这儿!」

石天威听得身后有个女子在叫,昙光便在跟前,他也不敢回头,只是道:「
阿琪,快将段小姐救回来。」他话音虽冷,心中却是心花怒放。救了段纹碧回去,
给了锻锋堂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事,锻锋堂自然也不好推托了。

石玉琪听得父亲在叫,从暗中走了出来,到塔前道:「段小姐莫怕,我爹定
会将这秃驴杀了。」这石玉琪倒是比石玉郎谦和得多,只是一张脸都与石玉郎一
时瑜亮,也是大麻子套小麻子,一脸的星星点点。他头发也被雨淋湿了,这样子
便更加难看。

段纹碧见了石玉琪的样子,心头一颤。虽然这石玉琪是来救自己的,但见了
他似乎比被昙光掠来更觉害怕。她看了看雨中的昙光和石天威,两人正直直地对
峙着。她心中一沉,道:「叫石叔叔不要和他打了,这和尚说他不会杀人了。」
其实昙光并没有如此说过,只是段纹碧这时不想见到他杀人,也不想见到他被杀。

石玉琪撇撇嘴冷笑道:「他杀了我表哥,这回让他瞧瞧我们大风歌刀法的真
正厉害。段姑娘,我马上便送你回去。」石玉琪的刀法其实还不及石玉郎,只是
石玉郎是大马场少庄主,他向来对石玉郎不服气。

段纹碧见石玉琪听也不听,大声向石天威叫道:「石叔叔,你们不要打了,
他已让我回去。石叔叔,我们回去吧。」

石天威听得段纹碧居然这般说,心中已有怒意,心道:「这小蹄子怎的吃里
扒外?大概跟这和尚有了一腿,恋奸情热,连大仇都不顾了。」他这话虽不曾说
出口来,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喝道:「段姑娘,这秃驴犯了武林中的众怒,不将
他杀了,石叔叔可不好向天下英雄交待。玉琪,将段姑娘带了回去!」他生怕段
纹碧再多说什么,手中刀舞了个花,一招「大风起兮」,刀光如匹练护住全身,
脚下已又踏上一步,心道:「我倒要看看这小秃驴的刀法究竟厉害到何等程度。」

大风歌刀法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归故乡」四路,
这招「大风起兮」是起手招式,刀风如同有形有质,雨点一触之下纷纷变得粉碎,
连半点都打不到石天威身上。他的刀法在大刀场可以排得上前三位,力量之大,
只怕还在石天信之上。他只道昙光定会硬拼,哪知昙光脸上变了变,忽然向后一
闪,竟然躲过这一招。他喝道:「小秃驴,躲什么!」眼见昙光不敢硬挡,大风
歌刀法气焰更盛,怒吼一声,这一路「大风起兮」连环三招,长刀在身前划了三
道弧,已阻住昙光向边上的退路。

段纹碧见石天威也是不听,不由哭道:「石叔叔,他已经说过放我回去,你
们不要打了吧。」

石天威使发了性,听得段纹碧还在要自己不要动手,怒道:「小蹄子!你是
真与这秃驴有勾搭了不成?」他粗鲁无文,这般想的,也终于这般说了出来。

昙光闪过这一招,抱着长刀道:「石施主,段姑娘她……」话还未说完,石
天威喝道:「此时讨饶也没用了,看刀!」他刀头一颤,刀法已转入了「云飞扬」
一路。这路刀法变幻英测,气象万千,尽是大开大阖,力砍猛杀,暗道:「这小
秃驴武功也不怎么样,看来我的刀法当真算得天下第一流了……」

他还不曾想完,昙光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石天威只觉心底一寒,身体便
是一轻,整个人居然升了起来。他心道:「我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但耳中却听得石玉琪和两个弟子都在尖叫,当中还有段纹碧的尖叫声,定睛一看,
却见自己的下半身还站在地上,上半身却越飞越高,心中诧道:「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

昙光只一刀便将石天威砍作两段,石玉琪已吓得屁滚尿流,一屁股坐在了地
上。石天威的两个弟子却已拔刀冲了上去,叫道:「师父!」他两人动作一般无
二,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但冲到近前,其中一个忽然脚一点地退后一步。此时
昙光又是一刀直直劈下,还有一个弟子咬紧了牙举刀阻隔,大悲刀长达五尺,他
手中一口小腰刀哪里挡得住,「嚓」一声,大悲刀从他头顶劈落,连同腰刀,将
整个人从中砍成了两片。

昙光的两眼也已象要流出血来一般成了血红。此时连杀两人,大悲刀的刀头
只在地上一点,忽地倒卷上来,横扫而过。石天威的另一个弟子已转身要逃,但
他逃得虽快,昙光的刀长达五尺,只跑得两步,刀光已拦腰扫过。那弟子正在狂
奔,上半段身子平着飞了出去,下半身却还在地上跑着,又跑了五六步方才倒地。

此时雨水中也已带着一股血腥气。石玉琪万万想不到以父亲如此武功,居然
挡不了昙光一招反击,这时牙齿正咯咯地响,下身也已真个屎尿尽出,坐在地上
爬不起来。暮雨中,只见昙光大踏步走了上来,与方才的落寞恍惚完全不同,此
时的昙光眼中满是杀气。他两手撑在地上,手足并用,但手脚都已软了,哪里爬
得动。

段纹碧看着昙光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发毛。此时的昙光已象变了一个人,似
乎在这个躯壳中关着一个洪荒时的妖兽,直到这时才放出来。她仍然想着昙光说
让她回去的话,壮了壮胆,拦在石玉琪跟前道:「大师,你不要杀人了,不要杀
了!」

昙光血红的双眼盯着段纹碧,手中大悲刀正在慢慢抖动。雨水打在刀身上立
时被弹成粉末,一口刀便如活了一般。段纹碧怕得浑身不住发抖,心中只是想着
:「他说过的,他要放我走的。」

她却不知昙光所修金刚禅本来便是要借杀戮消除心中杂念。宋名臣王韶早年
用兵西北,纵部掠杀羌人,晚年出守洪昌时颇为悔恨,便请高僧佛印升座说法。
佛印拈香说:「此香奉杀人不眨眼大将军,立地成佛大居士。」满座哗然,王韶
却若有所悟,立证金刚禅。昙光杀业无王韵之重,悟性也无王韶之高,本来修此
金刚禅已是勉为其难,此时杀了石天威,禅心早为魔性压倒,只有一刀将段纹碧
斩为两段,方才斩此一念,但屡次要运劲出刀,心中这一念温柔眷恋却固执不去,
这一刀也出不了手。

许敬棠骑在马上,已是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他偷偷看了一眼真秀,这和尚
虽然僧袍也已湿得贴在身上,却依然态度闲雅,直如神仙中人。

这时真秀腰间突然「当」一声响,许敬棠吃了一惊,叫道:「是什么?」这
声音似是金铁之声,似乎是暗器击来。真秀却从腰间取下了大慈刀看了看,道:
「许施主,莫要怕辛苦,大悲刀便在前面了。」

这一刀竟是大慈刀受大悲刀感应发出的!初出来时,许敬棠见真秀一直面带
微笑,似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直还有点担心,但一旦上路,真秀却日夜兼程,
不惜将座骑累死。许敬棠已是追得精疲力竭,真秀却依然如闲庭信步一般。这和
尚是昙光的师弟,难道是要故意引岔路么?许敬棠也曾如此担心过,但马上便想
通了,单以真秀武功,锻锋堂满门上下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若他真要对自己
不利,哪用得着如此辛苦。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正想着,真秀忽然道:「许施主,你想必在猜我为什么突然会答应你与我
师弟为难吧?」

许敬棠吃了一惊,道:「大师说得是,我一直不甚明白。」

真秀在马上转过脸,微笑着道:「金刚禅法,流俗看来自是邪法,诸派也多
不承认,却是只应此法极易出偏差,若无大慈悲心,安能有金刚手段?我师兄天
纵奇才,原本家师之后只有他才能修行,唉。」

说到这儿,他又长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许敬棠心中暗道:「这真秀也真
是会笑,他长叹之时,脸上也仍然带着笑意的,真是怪。」只是印宗一门师徒向
来怪异,他也不敢多问。

这时,真秀忽然道:「到了!还好,师兄不曾渡江。若是过了江,可就糟了!」

真秀说这话时,脸上仍带着些笑容,看上去简直有点皮笑肉不笑的,似乎言
不由衷。许敬棠道:「过江便很糟么?」

真秀道:「家师五日前已经圆寂了,一旦师兄知道此事,那金刚禅难以降伏
魔心,心火反啮之下,只怕……只怕……」

许敬棠道:「只怕求道不成,反入魔道,是么?」

真秀脸上仍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眼里却又露出了忧虑之色,想必是默
认许敬棠说得对了。

「九、天道云何」

段纹碧见昙光脸上阴晴不定,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昙光
心中实是有如火焚,大悲刀举在头顶,随时便要斩下,但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细线
在空中拉住了,总也斩不下来。石玉琪已是吓得瘫在地上,连动也动弹不得,只
是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出不信佛,却是因为心中惊恐万状,
顺口便念了出来。

听得这佛号声,昙光脸色越来阴冷,突然喝道:「闭嘴!」

石玉琪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昙光听得佛号竟会如此,连忙闭口不念。昙光的
脸也已涨得通红,大悲刀忽然抖了两三下,猛地飞斩出去,「砰」一声,刀风撞
在了地上,激得泥水四处飞溅,地上多了一条深深的刀痕,大悲刀也有一小半没
入泥中。昙光吼道:「什么阿弥陀佛,都是魔道!魔道!」

石玉琪已是吓得不敢乱说话,低声道:「是是是,是魔道。」他说得甚轻,
昙光也听不到。昙光按着大悲刀,脸上也仍是变幻莫测,口中喝道:「断生命乃
至邪见皆有三种。一从贪生,二从嗔生,三从痴生。云何断生命从贪生?谓如有
一……」

他念的乃是《大毗婆沙论》中的一节,段纹碧与石玉琪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只听得他从「以贪皮肉筋骨等故,害他有情,或为所爱悦意……」一直念到「云
何从嗔生,谓如有一于他有情,有损恼心、怨嫌之心、恶意乐心,而断彼命。」
段纹碧忽然想到:「这和尚想必对我也是有情,故有了损恼心、怨嫌之心、恶意
乐心吧。而下面是「而断彼命‘,难道他要杀我么?」

这时昙光已将这一段三种杀念到了由痴生那段,段纹碧听他念着什么「如有
一类,起如是见,立如是论:驼马牛羊鸡猪鹿等、皆为祠祀,人所食用;是以杀
之无罪。复有一类,起如是见,立如是论:虎豹豺狼蜈蚣蛇等、伤害于人,为人
除患,杀亦无罪……」这话甚是浅显,心道:「原来佛经中还有说什么杀之无罪
的。」又听得说什么「又此西方有蔑戾事,名曰目迦。起如是见,立如是论:父
母衰老、及遭痼疾,若能杀者,得福无罪。」她心中大奇,暗道:「原来居然说
什么父母衰老多病,杀之也是无罪,怪不得他杀人不眨眼。」不由越想越怕。

段纹碧其实也是一知半解,昙光所念之经全称为《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
乃是唐时玄奘大师所译,此时昙光念的乃是「杀有三种」一段,说俗人邪见是由
贪、嗔、痴三种而生,所谓「杀亦无罪」,实是由痴生的邪见。昙光修金刚禅证
道,每每于此执着不休。他自见了段纹碧后,苦修的禅定实已毁于一旦,心知留
得段纹碧一日,只怕便会有心火自焚之日。但若是挥刀杀了段纹碧,便正是由这
贪嗔痴三种而生的杀念,终会「迷业果,起邪谤」。

昙光眼角看着眼前的段纹碧,口中经文越念越快,到得后来,他口中的经文
已响作一片,听都听不清了。声音却越发嘹亮,滚滚江声也遮不住昙光的颂经之
声。

此时真秀和许敬棠二人离得越来越近,随着江风,真秀突然听到了一句昙光
的颂经声,脸色忽的一变,笑容尽敛,叫道:「师兄入魔了!」

他说罢,加了一鞭,座骑登时跑得更快。许敬棠没有真秀这般好的耳力,却
也听到了这声音,知道定与昙光离得不远,他心头一凛,也加了一鞭,猛地追过
去。

此时昙光已将这《大毗婆沙论》第一百十六卷念到了最后,他大声道:「欲
邪行不定,谓若欲令要出不净方成业道者,则三为加行由贪究竟。若有欲令才入
秽门便成业道者,则三为加行由三究竟。所余业道一切皆以三。为加行由三究竟。」
念到这儿,大悲刀忽然发出一声啸鸣,昙光喝道:「挡路者,是佛是魔,皆杀!」

这一声厉喝喊得响彻云霄,段纹碧只觉耳中「嗡」地一声,昙光的大悲刀在
地上一撑,人已冲天而起。她大惊失色,这一刀如排山倒海,当今之世能挡得住
这一刀的只怕也不超过十个,段纹碧和石玉琪自然不在其列。段纹碧哪料得到昙
光说动手便动手,心中一寒,百忙中心道:「我要和这石玉琪死在一处了……他
长得也太丑了点。」

石玉琪已吓得只是「啊啊」地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在闭目等死,突
然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已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

段纹碧也已等死了,突然觉得有条手臂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耳中只听得「
当」一声响,火星四射,她也只觉有一股大力奔涌而来,自己一个身体摇晃不定。
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已吓得晕了过去。

来的正是真秀。他轻功非凡,当昙光发刀之时,他距段纹碧还有丈许远,情
急之下,从马上一掠而下,便已拔刀挡向昙光猛劈而来的大悲刀。大慈刀只不过
两尺有余,连大悲刀的一半都比不上,但大悲刀纵如惊涛骇浪,大慈刀却如铜墙
铁壁,大悲刀竟被挡了回去。

昙光在空中一连翻了两个空心跟头方才落地。他双手抱刀,愕道:「师弟,
你怎么会来的?你拿到大慈刀了?」

这时许敬棠也已追了过来,真秀看了看怀里的段纹碧,将她轻轻推给许敬棠,
向着昙光道:「师兄,你走后第二日,师父便已圆寂了。圆寂前师父对我说,师
兄你定是要不来大慈刀的。」

昙光看着真秀手中的刀,脸上扫过一丝黯然。他就算不掠了段纹碧回来,也
定拿不到这柄大慈刀的。他低下头,只是淡淡道:「你想必也都知道我的事了?」

真秀看了看倚在许敬棠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段纹碧,叹道:「师兄,我原本
不知你竟会弃十余年苦禅出这等事来,待见到段姑娘,我也明白了。」

真秀此时脸上笑容尽去,虽然也无嗔无喜,但声音里已隐隐透出几分颓唐。
昙光淡淡一笑道:「当初师父说我纵然勇猛精进,终究是沙上建塔,磨瓦成镜,
看来也是说对了。其实师父圆寂前仍然念念不忘这柄大慈刀,也不能灵台不染尘
支埃,也不算开悟。」

真秀眼里又闪过一丝痛苦,道:「师兄,你对禅理向来比我解得精深,我本
不该多嘴的,但天理不外人情,大道也不外人情。师兄,你走偏了。」

昙光笑道:「那一日我劫了段姑娘回来,便知今年定与我佛无缘了。只是师
弟,无缘即是有缘。」

「无缘即是有缘」这类话本是和尚打机锋时的顺口之谈,但真秀此时听来却
别有一番滋味。他叹道:「纵然师兄开悟,但今日师弟也只得行世俗之道了。」

昙光仰天笑道:「师弟,你杀得了我么?哈哈。」在天童寺印宗只收了他们
两个弟子,真秀样样都较昙光不及,若以武功论,真秀也比昙光要差得一筹。

真秀叹道:「师兄,我于禅于武皆不及师兄你,若我落败身亡,还望你能与
师父一般回寺静修,再不出来了。」他心知昙光已胜印宗当年,若也如印宗当年
修金刚禅一般大造杀业,武林中只怕会腥风血雨一片。

昙光喝道:「你说这等话,难道还是个禅僧么?」

真秀摇了摇头道:「所谓禅是何物,道为何物,真秀愚钝,终究一无所得。
若是能以颈血给师兄棒喝,那又何妨。」

昙光怔了怔,笑道:「那也好。师弟,若得你的性命,那我的金刚禅定只怕
马上便可回来。」

他将大悲刀往回一收,猛地喝道:「真秀,看刀!」

许敬棠抱着段纹碧,只觉眼前突然起了一阵狂飙,两道人影如同化作两个虚
像,卷在了一处。此时大雨已停了,零星有些雨点落下来,昙光与真秀两人所到
之处,连地上的积水都被激得成了一个水环。许敬棠看得矫舌难下,心道:「天
下竟有这等武功!这已不是武功了,简直就是妖法!」昙光虽然已更象是妖孽,
真秀却大有高僧风范,但两人的武功却同样奇诡莫名,也只有用妖法才能形容。

人影卷到了林中,忽然「喀」一声,一株碗口粗的大树被从中截断,倒了下
来,许敬棠抱着段纹碧闪到一边,这时段纹碧幽幽醒转,许敬棠喜出望外,叫道
:「师妹!阿碧!快醒醒!」

段纹碧睁开了眼,只见自己躺在许敬棠怀里,颊边泛起一阵潮红,羞道:「
师哥。」她比许敬棠要小得十岁,小时候许敬棠还抱着她外出玩过。被昙光劫走
两日,终于又见到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师哥,她心中大是欢喜。

许敬棠见她醒了过来,也甚是高兴。这时林中突然发出了「当」一声响,一
个亮闪闪的东西冲天而起。许敬棠吃了一惊,心道:「这不正是昙光伤了叶真人
那一招么?飞起来这个不要……不要是真秀的刀啊。」

若是真秀败北,武林中准要大起一番腥风血雨了。他正在疑惑,这时突然响
起了昙光的声音:「师弟,你的大慈刀法果然很好啊,以前我只道师父创出这路
刀来只是玩笑的。」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很是响亮。

许敬棠心头一沉,但马上又想道:「真秀大师还没说话,说不定两人都没受
伤。」

这时真秀道:「大慈刀法心中要有慈悲之心……」说到这儿,他突然咳了起
来。许敬棠心已直沉下去,心道:「原来真秀大师已经受了重伤了。」这时真秀
在和昙光说什么慈悲之心,但昙光修金刚禅,他的刀法「悲」则有之,「慈」却
不知在哪里。

昙光笑道:「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

昙光又笑得三声,这最后一声笑却已变了,笑到中途嘎然而止。这时许敬棠
见真秀转身走了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真秀大师赢了。」

他的武功与真秀昙光两人差得远,连两人如何比的都看不出来。真秀走到他
们跟前,双后合什行了一礼道:「师兄方才也已圆寂了,许施主,请你将我师兄
的法体收拾一下吧。」

他此时脸上再无一点喜色,倒是更增几分庄严。许敬棠忙还了一礼道:「大
师不必多视,此时我会办的。」

真秀看了看那边的树林,又叹道:「师兄禅理精深,非我能到。唉,我只怕
也是做错了。」

许敬棠道:「真秀大师,所谓大道,所谓天理,我想也该是一回事,金刚禅
也决非以杀人为修行。大师,我虽是门外汉,却也明白此理。」

真秀脸上突然又浮起一丝笑意,道:「所谓是非,原本也不是我们这些凡夫
所能知晓的。」

这时东方既白,天已放亮。真秀又看了一眼树林,远远的只是昙光靠在一株
树上动也不动,谅已死了。他将手中的大慈刀举起来看了看,叹道:「师父,所
谓大道,也当真非我们所知吧。」

他走到江边,低下头看着江水。红日初生,将真秀的僧袍也染得通红。许敬
棠有些担心,对段纹碧道:「师妹,你站着,我看看去。」

他走到真秀身边,只见真秀正看着水中的倒影。当浪不曾打来时,滩上的积
水静下来,登时映出人的影子,而一个浪头打来,水中的影子便又蓦地消散。许
敬棠道:「大师,你没事吧?」

真秀也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
却也未必譬如今日生。」

他手中刀忽地一闪,刀光从水面划过,划出一条刀痕来,久久不散。真秀伸
手将大慈刀掷入水中,叹道:「所谓大悲,所谓大慈,皆是不祥。许施主,天理
昭昭,也许也真非凡夫所能偷窥的。」

他沿着江滩慢慢向前走去,江水啮岸,打湿了他的僧袍下摆,沙滩上留下了
一个个影子。许敬棠叫道:「真秀大师!」真秀却如听都没听到,只是双手合什,
一步一个足印,缓缓向前走去,口中喃喃地念着:「譬如暗室中,虽有种种物,
无灯暗所隐,有目不能见。如是虽有智,不从他闻法。是人终不能,分别善恶义
……」

「十、尾声」

许敬棠跳下马车,伸手拉开车门,道:「阿碧,出来吧。」

自从他带回段纹碧,段松乔醒来也豪气顿消,将锻锋堂的「乱披风刀法」名
号收拾起了,把段纹碧嫁给了许敬棠,连同堂主之位也传了给他,便日日在静室
中念念经。锻锋堂不在江湖后,铸刀的生意倒是一日好过一日,许敬棠整日忙个
不了,连学过的这路武功也扔掉了,只有小师弟卓星仍然对刀法念念不忘,不过
再过一两年只怕也会忘了。

这时已过了一年有余。段纹碧经此大难,回去大病一场,近来方才痊愈。病
一好,她便要许敬棠带着她去天童寺还愿。许敬棠原本不想去,但想到全是真秀
消弭一场大灾,事后因为怕给天童寺若麻烦,他也没来过,既然段纹碧想去,新
婚妻子的第一个愿望自然要答应的,便将锻锋堂上下事务交给高振武打量后,和
段纹碧两人一路坐船坐车而来。

这时他们已到了太白山下。天童寺位于太白山麓,依山而建,号称「东南佛
国」,是禅宗五山中的第二山,极是雄伟。段纹碧见四周茂竹修林,清溪石磴,
景致清雅秀丽,甚是高兴。许敬棠却没料到天童寺如此之大,也不知该如何找寻
真秀,不免有些茫然。

沿着石阶而上,走了一程,在一个山潭边见一个和尚正在挑水。潭边的石头
甚滑,那和尚挑着一担水走过他们身边时,脚下一滑,许敬棠连忙扶住他道:「
大师小心了。」

这一滑,一担水也泼出了一小半去。那和尚道过谢,将两桶并作一桶,拿了
个空桶再去打满,重新回来,见许敬棠在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施主好。」待
看到一边的段纹碧,突然「咦」了一声,似乎看到什么怪物一般。

许敬棠原本见这和尚彬彬有礼,生了几分好感,但见他这般无礼地盯着段纹
碧看,心中不悦,道:「大师心中,原来也有万千色相。」

那和尚又是微微一笑道:「色相如荷上水珠,过而不留。」

许敬棠见他说得大是不俗,微微点了点头。在家里天天听段松乔念经也已听
得烦了,此时听这和尚说的话,大有风趣。那和尚说完,又道:「只是,这位女
施主当真象一个人,方才我还以为是她的,真是失礼了。」

许敬棠微笑道:「是么?象什么人?」段纹碧生得清丽可人,得妇如此,许
敬棠也大为高兴。其实师兄弟们没一个不喜欢段纹碧的,只是许敬棠给锻锋堂出
了大力,段松乔最终才招他为婿。

那和尚道:「象山下砍柴的刘老施主家的女儿。唉,真个一模一样。」

许敬棠心中忽的一动,段纹碧却听得有人和自己如此象法,登时大感兴趣,
道:「是么?那个刘姑娘在哪儿?我想瞧瞧去。」

那和尚叹道:「罪过罪过,大前年头上,大概是山下放烟火,有火星崩到了
刘老施主家,结果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女施主,若非我知道那位女施主已往生
极乐,贫僧还真以为你是她呢。」

段纹碧听得那女子已死了,心中也有些黯然。这时许敬棠道:「大师,我想
问问,那刘姑娘是不是……这个和寺中的一位大师甚是……要好?」

那和尚脸色一变,怒道:「施主你这是何意?」话刚一说出口,忙又合什道
:「善哉,贫僧犯了嗔戒了。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印宗大师的两个弟子倒真与
那位刘姑娘甚好。」他的话虽甚是平和庄严,听他的声音,却对那刘姑娘与别人
交好,不与他好有些醋意。许敬棠却听得「印宗」二字,惊道:「对了,是真秀
大师么?他在哪儿?我便是来找他的。」

那和尚一怔,道:「昙光云游至今未归,真秀去年自印宗大师圆寂后出去了
几日,回来忽然在大堂上坐化了,方丈还说他确有慧根呢。」

「坐化了!」许敬棠吃惊得叫了起来,道:「真的么?」

那和尚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施主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许敬棠想了想,叹道:「没什么事。」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真秀师兄原本是修拈花禅的,回来后却突然失了笑
容,第二日便圆寂了。方丈说过印宗大师师徒三人都非凡夫,唉,我哪一日能修
到这等境界便好了。」

许敬棠听那和尚的话意似是羡慕真秀能够坐化,暗自好笑,心道:「你要坐
化还早着。」但听得这和尚这般说,他心思机敏,早已猜中了七八分,便道:「
大师,我们都是真秀大师的方外好友,请大师带我们去真秀大师生前所住之处看
看好么?」

那和尚挑起水担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昙光大师还没回来,房间已有一
年没人住了。」

他带着许敬棠与段纹碧进寺,指了指一间道:「就是那儿。」自己便去倒水
去了。许敬棠和段纹碧走到窗边往里看去,只见里面已积了厚厚一层灰土,西边
的墙上却有一个微微凹下的人形,似是有人长年打座留下来的。

门只是用搭扣扣着,许敬棠解开那搭扣,段纹碧惊道:「敬棠,你这么进去
好么?」

许敬棠进了屋子,扬起一片尘土。他捂住鼻子,向段纹碧招手道:「里面灰
尘大,你别进来,我马上便出来了。」

屋里空空荡荡,印宗师徒三人不治私产,竟是什么都没有。许敬棠看了一周,
也只看到桌上有几支秃笔砚台,也没见别的什么,更有些失望,却一眼看见门边
有个纸篓,因为一直没收拾时,纸篓里还有几张被撕破了的纸。

他走过去拣起了两张看了看,却是一幅淡墨的工笔观音画,有一片还有落款,
却是释门真秀恭绘。但这幅观音图与其说画的是观音,不如说画得是个平常女子,
清丽多于庄严,眉目间却与段纹碧有七八分相似。

那便是那个和尚所说的「刘家姑娘」吧。许敬棠只觉心中有些发冷。昙光自
是爱上了那女子,因此见到段纹碧后,惊得居然连大慈刀也不再讨要,劫了段纹
碧便走。而宝相庄严、大有高僧风姿的真秀,在他心中只怕也是在爱着那个女子
的。他们所谓的参禅,其实说到底仍比不过人情。

许敬棠将纸片放回纸篓里,走了出去。段纹碧在门口等得急了,扑了扑他身
上的灰尘道:「敬棠,你看到什么么?」

许敬棠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回去吧。」

他们意兴索然而返,走到半途中,许敬棠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天童寺,耳边似
乎又响起了真秀走进所念的那首偈子。

便是印宗,二十七年枯禅坐下,他悟得的是什么呢?许敬棠微微一笑,喃喃
道:「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段纹碧道:「你说什么?」

许敬棠道:「没什么,走吧。」

这时寺中有钟声响起。远远听来,钟声缭绕,余音袅袅不绝,如在白云间穿
行。